甘孜日報 2017年04月28日
■騫仲康
有舅在上
那些年辰,家居爐城的人,分得出類似今天社區(qū)的環(huán)境,大散中的小聚人文殊勝。老陜與老陜聚一條街,和隴人晉人打堆,一并韃子客。兩湖兩廣的人聚一條街,伙到下江人和滇東人。木雅哇的幾家鍋莊緊圍于一處,霍爾、白利,德格的鍋莊矣得近?;鼗貍兏邮羌性谇逭嫠律舷隆?/span> 川北娃的核心地帶,白瑪和爾瑪人氏的淵緒占多。然而另有一層社群關(guān)糸突破著社區(qū)結(jié)構(gòu),活生生充滿人氣。那是以娘舅建立的親緣。這種親緣關(guān)糸就復(fù)雜些,但是情份很純,很傳統(tǒng)。人兒娃娃些童謠里頭都能聽出來。
“我走家婆門前過,家婆請我進(jìn)屋坐,揣碗茶,熱呼呼,切碗肉,肥嘟嘟,炕個饃饃泡酥酥?!蹦崮纺芳叶级皆谧约以簤晤^這么唱。上街,路過邛崍大邑來的那幾家人檐下,不唱了。走到漢源寶興籍的那幾家人門前,又唱。唱得不一樣:“我走家婆門前過,家婆請我進(jìn)屋坐,揣碗茶,冷冰冰,切碗肉,瘦筋筋,炕個饃饃空心心?!背{的人兒嘴上唧咕外婆,心頭念著的是舅舅。舅舅是外婆給帶到人世來的。為此,康娃兒些認(rèn)定,內(nèi)地人家的外婆是外婆中另類,因為他們的舅舅當(dāng)不起他們的父親。
康人與非康人的不同,表現(xiàn)在此家婆與彼家婆的不同。家婆正是外婆,親近了不見外。康人傳統(tǒng)儀母,越稚嫩的人兒子,越對母性生崇儀。祖母輩的要比親娘更可敬。要說家婆她老人家擔(dān)當(dāng)著阿媽的阿媽,純屬正該的話,那她擔(dān)當(dāng)阿舅的阿媽,就非比尋常。這事在于康人的阿舅,他忒不尋常。舅舅是母族中最高貴的男子。儀母的人氏,敬重母親家的男子,勝過敬重父親及叔伯??低扌┱J(rèn)舅父,還認(rèn)舅父的舅父,老舅爺。縱然房名姓氏隔遠(yuǎn)了,情份倒因之更親近。而生父,那可是一尊大菩薩,只有敬畏的份,哪象舅舅貼心窩子。不過,父親也會是姑媽那邊兒女們的舅舅,跨進(jìn)姑媽家門坎,身份照樣殊勝。
舅舅在外闖天下,男人主外嘛,天下事都是男人管起在,舅舅就成了甥兒在世間的驕傲。回到家里,阿舅撐家同樣是頂梁人物,一如在外管天。天下的事,再大,讓甥兒男女帶回家,為舅舅的,全作家務(wù)小事打點,不難人。家有舅舅,大凡小可的家務(wù)事,是不會纏到世面上去的,一家利落,天下太平,舅舅功高,不愧男子。
康娃的舅舅們在世上為人,出息了,衙門頭做事,洋行里做事,學(xué)府中做事,幫襯提攜起甥子來,得勁,讓甥們中也不貶濟(jì)世之才。無產(chǎn)無官的那些舅舅,似比有錢有勢的更值得甥們依懶。這些舅舅一身輕,不為物羈,不為名誘,是自由鳥般甥娃些無礙的良師并益友。學(xué)做人學(xué)處世,學(xué)過日子學(xué)捱命,都依阿舅為楷模。有哪樣的舅舅就有哪樣的甥,不脫殼殼。世世代代,舅舅教養(yǎng)甥子,是老天爺差遣的使命。極言了說,舅對甥,除非挖墳盜牛的歹事不教,還教‘不’之外,沾逢正經(jīng)的,啥都要教。所教的,不是磨肋脊養(yǎng)口腹,教道起的,是磨意志養(yǎng)命,養(yǎng)命修練性靈,還要讓性靈開拓并擁有不虛不妄的精神世界,就以今生來了卻前生來生。有為乎,無為乎,舅甥間交道,那個深刻,真是三生有幸。其中尋點類似堂奧的東西,非康人莫識。非康人未解。
尼姆姆家的二布督有倆阿舅。大舅舅馱腳去了,沒當(dāng)馬戈頭,卻是馬戈頭的好幫手。從拉薩轉(zhuǎn)身,不朝圣地、不朝圣地的,就已經(jīng)把圣地朝過了,替甥兒男女了個愿,滿個意。小舅舅上青山,挖藥伐木攆獐子,跑到女性野人那兒走婚,末了真帶回個木格天民的丫頭,給自己當(dāng)家。甥們就有了個別樣的舅母,最會疼人的那啟,讓二布督幸福半輩子。
年青康人的婚事,舅舅作主,新人的娘老子在兒女事上,若不是聽從舅舅三分,那就是十分的全由了舅舅發(fā)落。迎婿嫁女的禮儀上,舅舅的面子最大,新郎新娘還都向?qū)Ψ降木司擞懞?。舅舅七老八十壽?shù)一高,甥子給舅舅養(yǎng)老,當(dāng)于在給自己添福。
那個和舅舅屬老庚的甥兒,早沒了輩份倫序,穿同一匹布裁的衣褲,掰同一砣粘粑充饑。和另一對雙雙兄弟混成團(tuán),長大了更象是一對哼哈,言行舉止,合拍得出神入化,讓街坊鄰居眼詫。還有個比舅舅大出三歲半的甥兒,小時象這舅舅的哥,極盡照顧之能事,還教舅舅認(rèn)字寫字,正而巴經(jīng)。持這舅舅行過成年禮以后,照樣服這舅舅的管,縱然舅舅寬宏到往,甥仍然唯唯喏喏。
生父和舅父之間,比如姐夫和妻弟,二者關(guān)糸特別要好而又極有分寸。親兄弟可以象唇與齒磕碰一下,姐夫妻弟哥倆,雖非過從甚密,確無半點生疏一毫糾葛。鞠軀雖不行非常之禮,遇事相讓相諒,總是如持嘉賓,如逢知己。有舅子的哥兒,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天。常聽見重慶崽兒口中出言:哪個舅子才咋個了啥子不良失矩的事。幾近詛咒,把為舅的比喻得浠孬。是舅子又怎么了,壞事都能由舅子名義替代嗎,二布督就滿心不快,塞了自己耳朵,暗示別人忌口、忌口。是嘛,大人的舅子正是小孩的舅父,只該受人稱道,哪能往對不住處扯。不尊敬舅舅,哪象個康人。常言:舅子老表。都屬于親戚的話哩。得意了,我家的表叔數(shù)不清,再得意點,我有位舅舅在這兒。舅舅罕貴,將就外婆門下,無論豪門寒門,討著一位是一位。誰要是有個三舅五舅的扎起,對只有父親沒有舅的人,會施出莫大的悲憫。
實在的,二布督用漢話叫舅舅時,心頭默到的是九九,要么就是久久。他對九和久是懂得起的,九為極陽之?dāng)?shù),久可是天長地久那樣的宏觀大氣象。舅舅嘛,正該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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