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篤勇

   在一片黛青色的懸崖峭壁間，耀眼地突出一堵黃巖，藏語叫“嘎烏”巖，意思是女人的腹部。每當輕煙薄霧縹緲之際，“女人的腹部”便露出它肉體的柔美，一廂乳紗撩人的色調(diào)。而就在黃巖靠下的地方，隱蔽著一個山洞，洞口狹小，又仿若“女人的腹部”上的臍眼，散發(fā)出神秘而幽深的光芒。

   這個隱秘的山洞，就是丹巴墨爾多山上有名的“神仙洞”。

   神仙洞位于墨爾多山石筍溝的上方，接近主峰。來到黃巖前，十余級的獨木梯豎立在黃白相間的巖縫間，順梯攀援而上，小平臺上活現(xiàn)一洞口，直徑約二尺，僅能容身材稍瘦削的成年人仰面進入，這是因為洞內(nèi)巖壁距離洞口太近，等腦袋一鉆進去即需往上攀，如此才能立起身。這倒難為了身材高大者，據(jù)說到了這里誰要是進不了洞，此人就心腸不好或心意不誠。進入洞內(nèi)，頓覺幽暗清涼，洞庭寬敞，存修行的所在，洞壁上隱現(xiàn)各種巖紋圖像；朝前有一條石縫，深不可測，卻透著光亮，據(jù)傳是通往仙境的路，閃現(xiàn)光亮的另一邊居住著神仙；洞庭的上方連接一豎洞，內(nèi)搭一根十米長的獨木梯，沿梯爬完十八級階梯，又遇一小洞，側(cè)身，慢慢向上攀附，躬身鉆出洞口。站在洞外的平臺上，舒一口氣，只覺風(fēng)聲蕭索，幽靜高遠；再望向身邊的桑煙臺，桑煙臺砌在平臺邊的懸?guī)r上，終究有了“靈魂凈化”的感覺。

   神仙洞有不少的神秘性，特別是那根十米長、被砍成十八級階梯的獨木梯是如何放進去的？至今仍是一個謎團。但真正讓我著迷的，卻是神仙洞在當?shù)夭卣Z里的稱謂——“德達桑鋪”，即密宗的洞。

   這稱謂讓人想象洞開，神仙洞里空闊幽暗，曲壁褶皺，蘊含著溫暖、詭異與顫動的氣息，正好隱喻了一個偌大的自然母體子宮。

   而更讓人稱奇、情脈綻放的，是在神仙洞的右前方，天地配對似的矗立起一根巨大的天然石筍，筍體渾圓如柱，堅硬光滑，頂部樹木叢生，有水向下慢慢流淌。

   這一次，人們不再像稱謂神仙洞為“德達桑鋪”那樣，多少帶些羞隱的成分，直接對著“汪修”（石筍）呼喊“俄楚”（偉大）了，讓拔地雄偉的石筍赤裸裸地成了山神墨爾多的生殖器，也完成了墨爾多山民眾數(shù)百年來從對女性生殖器的隱秘眷戀過渡到對男性生殖器的公開崇拜的歷程。

   但奇怪的是，遠觀石筍，如在岳扎鄉(xiāng)墨爾多廟旁邊的巨石上，平素是看不太清晰的，它融入墨爾多山金字塔主峰下那一片黛青的山色里了，只有在云霧橫鎖墨爾多山時，石筍才會像從地里冒出來一樣，隨著云霧慢慢下垂而漸漸上升，直至云霧垂地，石筍被鋪上一層乳白色的襯底，方才向遠方顯露出它的巍峨雄壯；而如果站在神仙洞出洞口的平臺上或旁邊的山梁上看石筍，任何時候，也無須多大的想象力，就能判斷出它是一個神形栩栩的生殖圖騰形象。

   當人們面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將神仙洞和石筍各自圖騰化并賦予它們不同的性的內(nèi)容以后，二者就必須陰陽結(jié)合了——“在一年的某一夜，月亮照著石筍的影子會恰如其分地對著神仙洞的洞口，那是山神與洞交合的時刻......”

   不得不說，這一富有人性張力的想象，連同神仙洞那對青年男女（女人由梅花鹿化身）追求香格里拉式的情愛傳說，無疑將墨爾多山上的崇拜推向了自然野性的制高點。

   墨爾多山地處大小金川之間，本身是苯教圣地，嘉絨藏族文化的中心，但在墨爾多山的民間敘事中，在民眾對墨爾多山的認識中，我們都不同程度地看到了生殖崇拜的展現(xiàn)。以墨爾多山的轉(zhuǎn)山活動為例。如同有學(xué)者認為陰陽八卦也是先民生殖崇拜的產(chǎn)物一樣，“轉(zhuǎn)山”，作為人類的世俗文化活動，是具有滿足人生理需要這一基本功能的，它使人返璞歸真，回到人的本性，包括返回到先民們的生殖信仰，直到今天，還有村民直接把“轉(zhuǎn)山”說成是“取雨”，暗指男女之交合；而在實際的轉(zhuǎn)山等神山祭祀活動中，有些沒有懷上孕的女子，借此而得子，這可以說是墨爾多神山的生殖崇拜所產(chǎn)生的最直接的效應(yīng)嗎？

   事實上，行走在墨爾多山，你還會發(fā)現(xiàn)許多地方都有陰陽和男女的象征，或者說是充滿著人類塵凡俗世的幻想，像自生塔群中的聯(lián)袂雙塔，納頂草坪上方如乳頭一樣突起的“雙乳峰”。依據(jù)《墨爾多山志》的說法，墨爾多山神除了是地方保護神外，還是具有賜予生育功能的神，人們給他配了妻子，即墨爾多山主峰下的海子（藏語稱“措納”，意“黑湖”）；而在墨爾多海子旁，噴涌著雌雄二泉，傳說孕婦喝雌泉的水生貴女，飲雄泉的水產(chǎn)貴子。再將目光穿越到歷史上以丹巴為中心區(qū)域的“東女國”，受其女性崇拜文化的影響，至今丹巴民居碉房樓頂?shù)摹办猩！彼€被視為女性生殖崇拜的象征，包括在墨爾多山周圍地區(qū)遺留下頂氈衫、搶頭帕、爬墻子等古老的風(fēng)俗。所有這些，無一不在將神山的生殖崇拜加以具體的延伸和演化，真實抑或虛幻。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墨爾多山生殖崇拜的背后，反映的是人類對生育的崇拜，對生命起源和“物種繁衍”的另類解讀，它是源于原始宗教對自然與性的崇拜嗎？墨爾多山奇異的造型，神秘的自然現(xiàn)象，與人類的生育崇拜相融合后，人們對墨爾多山除了敬畏之外，也有了更多的祈求，自然地賦予它更多的希翼——人類賦予自然現(xiàn)象以想象，想象靈光返照，永葆人類的情愛充滿青春與活力。

   行走完墨爾多山的當夜，我在小金河畔枕著香甜的睡夢，迷失在了神仙洞和石筍峰，不愿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