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

俗諺云，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土里不僅可以長出莊稼，長出花草，長出林木，還能長出民謠，長出故事，長出智慧?！杜氖譃楦琛肥莻髌婺棠探缑防^《亂時候，窮時候》《苦菜花，甘蔗芽》等著后的最新作品。此書既是姜淑梅搜集、整理的一部魯西南老民謠集，亦是她精心創(chuàng)作的魯?shù)孛耖g故事集。這些民謠、故事，加之其步入耄耋年歲后潛心繪就的插畫，皆樸拙自然，真情流溢，原汁原味而又生動傳神地記錄并再現(xiàn)了魯西南地區(qū)百余年間鄉(xiāng)村的歷史、生產(chǎn)、生活、游戲、婚嫁、習(xí)俗等的發(fā)展變化圖景，引人入勝，令人遐思。

周國平先生曾言：“一個人的童年，最好是在鄉(xiāng)村度過。因童年是生命蓬勃生長的時期，而鄉(xiāng)村為它提供了充滿同樣蓬勃生長的生命的環(huán)境?！奔幢銡q寒時艱，食不果腹，貧瘠的土地上仍然可以開出稚趣又頑強、純潔又歡樂的童年之花來，那些曾經(jīng)代代相傳的古老民謠，那些四季流轉(zhuǎn)間隨口吟出的鄉(xiāng)間“小唱”，或長或短，或褒或貶，或喜或哀，卻皆是情感的琥珀，智慧的結(jié)晶。你看，“雞叨豆囤，囤漏豆/狗啃油簍，簍漏油/東家拿起鞭子抽/直抽得/雞不叨豆囤，囤不漏豆/狗不啃油簍，簍不漏油”，開篇的這則小小的繞口令，是不是“土得掉渣”，卻又拗口難讀，趣味盎然？它對鍛煉孩子們的口齒，提高語言表達能力，無疑是一個讓人樂于接受并不斷挑戰(zhàn)的“法寶”。再舉一例，“小老鼠，上拐棍。拐棍滑，磕掉老鼠牙。大老鼠哭，小老鼠叫，井里的蛤蟆來吊孝。眼也哭瞎了，鼻子也擰叉了?！边@則題為《小老鼠》的“小唱”，完全就是一篇精短而又妙趣橫生的童話??！獨特而濃郁的鄉(xiāng)土韻味中，文學(xué)技巧也絲毫不遜色，擬人呀，夸張呀，頂真呀，還有句子的對稱與壓韻，張口即來，形象生動，過耳難忘……可以說，書中類似的童謠不勝枚舉，雖多以“小”字開頭來命名，卻多是小中見大，“小唱”中凝“大才”。

“童謠”之外，書的第一部分“老民謠”，還包含“情歌雜唱”與“風(fēng)俗和勸導(dǎo)”兩個方面的民謠。以“情歌雜唱”中的《小寡婦上墳》《小禿鬧新房》等幾首來看，篇幅稍長，有點兒類似于古時的《木蘭詩》《孔雀東南飛》等敘事詩，往往內(nèi)容完整，有始有終，又常以語言、心理描寫為主，神態(tài)、動作等描寫為輔，適時又以環(huán)境描寫來渲染、烘托，把人物的內(nèi)心沖突、情感變化等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問答》《報花名》等，則又與我國云南、廣西等地少數(shù)民族青年男女的“山野對歌”“隔水對唱”相似，鋪陳排比，問答唱和，傳情達意，惹人沉醉。至于“風(fēng)俗和勸導(dǎo)”類“小唱”，一共40首。顧名思義，多展示當(dāng)?shù)仫L(fēng)土人情，婚喪嫁娶，悲歡笑淚，皆能巧擬妙喻，明譏暗嘲，在流水般的日子里，一唱再唱，勸人孝，教人善，開心胸，懂感恩……想一想吧，年逾古稀的姜淑梅，舟車勞頓地回到魯西南的鄉(xiāng)野，和童年的玩伴，那些如今同她一樣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們，一起開心地拍手吟唱，然后一筆一畫、近乎虔誠地記錄下這些快要消失的民謠的場景，該是一幅怎樣溫馨恬美、感人至深的畫面??！

《拍手為歌》的后半部分，便是“老故事”了。與其他作家撰寫的故事、小說相比，姜奶奶的故事確是既“老”又“土”，大多是“窮時候，亂時候”的事兒，是在魯西南的那片天空下，真真實實地發(fā)生在她的親朋、友鄰、玩伴及眾鄉(xiāng)民身上的事兒。然而，這些貌似很土氣的“民間文學(xué)”，卻親切，溫暖，厚重，或苦中有樂，或喜中含悲，或酸澀中暗藏?zé)o奈，或稚拙中勵人心志，其間深蘊的歷史價值與文化價值亦同樣不可小覷。比如《老輩子手藝人》中，那此打錫壺的，小咕嚕子（鋦東西的），編席的，編筐的，以及鐵匠、石匠等，他們走村串巷，靠精湛的手藝謀生計，養(yǎng)家糊口，在勤儉節(jié)約的風(fēng)尚傳播中，那些良方妙法、匠心巧技，放在今天，仍屬珍貴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需要繼承“衣缽”，弘揚精神。而《哭坑》一文中，莊里男人敲鑼又打鼓、抬著關(guān)公泥像來回跑動祈雨的場景，今天看來似很搞笑，但在那個年代，無疑也是鄉(xiāng)民們在被迫無奈之下寄望于“神”的美好心愿的體現(xiàn)。文末呢，向來以“哭坑”傳名的李奶奶，最終沒能哭來一丁點雨，一方面具有很強的諷刺性，另一方面，更是鄉(xiāng)民們幡然醒悟、告別迷信的起點。再如《爬樹》《捅馬蜂窩》等篇，則寫出了小伙伴愛蓮的勇敢、機敏與友善，愛蓮才六歲，她捅馬蜂窩，竟不急不慌，應(yīng)對沉著，只為與我一同品嘗蜜囊的香甜；她教我爬樹擼榆錢，三丈多高的樹也不放在眼里……今天躲在空調(diào)房間玩游戲的孩子，或許真的該扔下手機，步向田野了……

姜淑梅八十歲方學(xué)畫畫，書中插圖，多依民謠、故事內(nèi)容而繪，線條簡潔，色彩和諧，她以不老童心，以純樸稚趣，以認真執(zhí)著，將從前的游戲、人物和生活場景，為我們一一呈現(xiàn)，讓我們心羨神馳，讓我們感喟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