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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邊

甘孜日報    2019年03月15日

     ◎謝輝

     坐在家門口,我望著一河之隔的對岸。

     對岸住著兩家人,他們與車隊僅隔著一條浪濤翻涌的折多河,直線距離不超過兩百米。他們的住房建在山邊,各開墾一片坡地。其中一家的房屋正對著我家,是片石木頭房,似車隊旁的民居,另一家在相距兩三百米的地方建一處低矮的石頭房子,兩家共用一眼山泉。只是他們的房屋和其它村民的相隔很遠,彼此沒有往來。與車隊雖然相隔僅百米,卻沒有橋梁相通,感覺他們生活在孤島。

      好奇的我時常把眼光望向對岸。枝頭吐綠季節(jié),冰消雪融春水綻開朵朵雪浪,暖風把人們喚到戶外。對岸的男人揮起鋤頭翻耕土地,每一鋤頭下去,沉睡一冬的泥土就像刀削面一塊一塊排放田地中,整塊地翻耕完,他又掄起鋤刃敲打“面塊”,直到泥塊都變成平整的細土。這時,女人拎著茶壺帶著兩個孩子來到田邊,他接過她遞過的茶水在田邊坐下,兩孩子在田邊玩耍。地里的蘿卜收獲了,男人把蘿卜收在筐里挑走,女人帶著孩子在地里清理余下的蘿卜,拔起一顆清理干凈遞給孩子,兩孩子吃著脆甜的蘿卜跑開了。正月里,門框貼上大紅的對聯(lián),鮮亮的色彩在山間跳躍,映得灰暗的山有了生氣。河水喧嘩聲蓋過了他們的聲音,我默默地看著他們春耕秋收寒暑易節(jié),感覺他們與我們沒有什么不同。

     一個大晴天,對岸一家人依舊像默片一樣,在田邊做活玩耍。華、靜、蓉姐和我在院壩跳皮筋,一群男孩,在河邊追逐游戲,酣戰(zhàn)過后,男孩們看著對面的一家,大概為比拼勇氣,其中一兩個“勇敢者”,扯開嗓子對著對岸高喊:“麻風......”。對岸的安寧一下被打破,男人護住妻兒,女人帶著兒子女兒愴惶離開,男人憤怒地從地上撿石塊,奮力向男孩們?nèi)舆^來,又準又狠,男孩們嚇得四散逃了。這就是他們的“不同”,他們患有傳染疾病。大人們說:“要離他們遠遠的,不然會被傳染?!眹樀萌亟恪⑷A我們幾個女孩不敢提及“麻風”兩個字,只說“山那邊”。

     學校的勞動課幫村民撿拾牛糞,走過橫跨兩岸的鋼索吊橋,華說,就在附近撿吧,再往下走就是山那邊的兩家人了,不能去。小心翼翼地把背兜裝滿,趕緊往回轉,一路我們砰砰的心跳快高過河水聲音。驚魂稍定后回家,只見院壩里有人在向河那邊望:車隊的劉孃在山那邊!她到山那邊去砍椏椏柴,柴火已砍好,她盤腿坐在河邊坡地小憩,而河那邊的男人在離她十米遠,從表情判斷,他們兩人在擺龍門陣!休息好了,劉孃與一家人道別離去。我驚得張大嘴巴,大人們嘆道:膽子真大!過后,我留心察看了劉孃很久,她沒有染上“麻風”。

     地里的洋芋成熟時,小城的風溫和地吹著。蓉姐、華、靜和我約著一起上學,快到校門口,一群孩子在四散亂跑,驚聲尖叫,像經(jīng)歷一場騷亂。我們跟著驚慌起來,準備開跑,靜抱著的皮球卻不知怎么滾落,那個紅底綠水波紋的皮球,是她父親出差到成都買回的,她珍惜得很。逆著驚跑的人群,她邊跑邊試圖拾撿。人群亂撞竟將球踢得更遠,看著皮球飛快滾動,也看清了人群驚慌的源頭,是山那邊的男人挑著一擔子洋芋,人群是在躲避他。迅速跑開的人群留下空曠,呆立的我們和他正面相對。呆立的片刻,皮球已經(jīng)滾落到他腳邊,下意識,他伸出手,快碰到皮球了,手又縮了回去,他調(diào)整了一下肩上的擔子,頭低得草帽完全遮住臉,繞開皮球走了。靜撿回皮球,說:他沒碰到,他戴著手套!上課鈴聲響起,腦子里盡是他那包裹嚴實的模樣和一雙謹慎冷漠的眼睛,還有那似有又無的一聲嘆息嘆出的幽幽悲涼。

      多年后,我也被別人劃分為“他們”,深深隔膜的滋味讓我讀懂他們的痛,那是橫在人與人之間不能逾越的冰冷的高墻。以至我在看電視劇《俠膽雄獅》時,生活在地底下的獅面人文森特因野獸一般的外表被阻隔于人類世界之外,聽到他說:“這是她的世界,與我的世界截然不同.....”時,后背總有陣陣涼意。幸而,天使般的姑娘凱瑟琳跨越鴻溝與他心靈相伴。我不由又想起山那邊的人家,我向父母打聽消息,說是后來都被遷居到磨西集中治療,車隊的一位叔叔去那里當了醫(y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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