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渡河以東,邛崍山末端的龍巴、龍巴鋪、興隆、興隆鋪,實指同一地點。在地老天荒的遠古,龍巴鋪一帶是海洋或內(nèi)陸海。我在這一地方撿到的海貝化石和在秦皇島海邊所拾起的海貝一模一樣。我至今珍藏著化石,它見證了龍巴鋪的悠悠歷史。
任乃強先生和《瀘定縣志》所記龍巴鋪
任乃強先生1938年冬,赴瀘定避冷,歷時一年,走遍瀘定山山水水,搜奇索秘,寫成《瀘定導(dǎo)游》一書。在該書第33節(jié)《龍巴鋪》中寫道:“冷磧東南行十里龍巴鋪,海拔1300公尺。龍巴,番語河谷之義也。有河自化林山中流出,會魚進溝水,經(jīng)此市外,自沈村入大渡河。岸山急削,河谷寬坦,與番語‘龍巴’之義合,故知此帶原番地,屬沈邊土司。清代設(shè)塘鋪于此,始名‘龍巴鋪’。民國初設(shè)市集,始易佳名曰:興隆鋪。市場頗興旺,以當(dāng)川、康、寧遠要道,附近豐饒農(nóng)產(chǎn),逾飛越嶺者,宿此較便,縱宿化林,亦必早膳于此故也。……”又在48節(jié)《沈村》中寫道:“約當(dāng)同(同治)、光(光緒)以前,龍巴鋪尚未設(shè)市,川康往來皆經(jīng)沈村……”民國年間《瀘定縣志》所記,與任老大體相同。為弄清龍巴鋪的悠久歷史,我反復(fù)細讀了所能找到的相關(guān)資料和書籍,查閱佐證與出處。
古老悠久的“龍巴”
“龍巴”,藏語意為有山有水的河谷地?!段骺祱D經(jīng)》中,我州其它縣也有叫“龍巴”的地名,但古飛越山(今飛越嶺)下,川藏古道上的“龍巴”、“龍巴鋪”卻是獨一無二的。當(dāng)年任乃強先生來龍巴鋪,還看到“市后崖側(cè),有古道遺跡。”近年,我未親訪,不知尚存否。但二郎山公路未通前,龍巴鋪一直是川藏古道必經(jīng)之地。《史記》載:“黃帝之子昌意,降居若水(今雅礱江)”,昌意到他的封地若水,必然由金水古道入蜀,經(jīng)清溪道、筰國道、牦牛道方能抵達若水。商朝末年,紂王昏庸無能,武王伐紂,庸、蜀、羌、牦、微、盧、彭、濮(即“僰”)八個西南夷小國,都曾率兵至商郊牧野,合盟誓師,共討昏君。其中大渡河以西的羌和貢嘎山周邊的牦牛國,均屬西夷,他們率兵中原,會師牧野。漢朝司馬相如招撫西夷,西至沫水(大渡河)、若水(雅礱江);太史公司馬遷漫游歸后,仕為郎中,于元鼎六年“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筰(今瀘定沈村一帶)、昆明”,都必須沿昌意所經(jīng)路線,即沿川藏古道經(jīng)龍巴鋪到達目的地。至于唐代,御使大夫、劍南節(jié)度使郭(名虛己)大將軍鎮(zhèn)守西川,曾率兵經(jīng)龍巴鋪到沈村渡河北上攻破千碉城(今丹巴),活捉其宰相;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張廷賞、嚴武、韋皋等都曾取道龍巴鋪,到過西邊的大渡縣和大渡戍所;大歷十四年,李晟率御林軍數(shù)千人經(jīng)龍巴鋪向西收復(fù)沈村,追擊吐蕃到大渡河外,他們都為鞏固國防、保境安民作出卓越的貢獻。
茶馬古道上的龍巴鋪
西域易茶,始自唐時,蠻客惟知冷、沈投落買茶,歷年無異……”(明代《萬歷合約》)。唐代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入藏和親(由青藏線入藏)曾帶眾多工匠及百物入藏。百物中,茶葉尤為蕃人喜愛。雍正十年,奉檄入藏官員王世睿曾寫道:“番人嗜飲茶,緣腥、膳油膩之物塞腸胃,必賴茶以蕩滌之,此川茶所以行遠也。”此后,除元朝以外的中原王朝,便用茶葉與西夷換取良馬鞏固邊防,以茶易馬謂之曰“茶馬互市”。茶馬互市的商貿(mào)大道,后人美其名曰“茶馬古道”。地處茶馬古道上的“龍巴”,由于有山有水,地勢較坦平,清代中葉便有漢人來此墾荒種田兼營食宿商貿(mào),以方便過往行人。因生意興隆而逐漸得以發(fā)展,依崖成市,加之官府在此設(shè)塘傳遞公文,龍巴因此便成了龍巴鋪。
查閱清代康熙、雍正、乾隆、嘉慶年間到打箭爐或入藏官員吳廷偉、王世睿、果親王、楊揆、孫世毅等的日記及其它文字資料,都沒有見到有關(guān)“龍巴鋪”或“興隆鋪”的記載。道光四年,浙江海寧人徐瀛擢升西藏拉里(今阿里)糧務(wù),后又調(diào)任糧臺。他于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七月二十四日赴任,途經(jīng)龍巴鋪宿瀘定橋的日記:“二十四日甲寅,晴。卯發(fā)化林坪,下坡三十里冷磧,屬冷邊土司,尖(喝茶、打尖)于公館。先二十里興隆鋪,又二十里瓦角塘,十里大壩,十五里瀘定橋……”說明龍巴鋪地當(dāng)川藏茶馬古道,“茶商逾飛越嶺者,宿此極便”,由于生意興隆,清政府在此設(shè)鋪后不久,便又有了興隆鋪這一名稱。不過,道光年間的興隆鋪食宿條件可能比當(dāng)時的冷磧要差些,不然徐瀛就不一定去冷磧公館茶尖了。
江蘇武進人吳崇光于光緒二十九年入藏,其記程之作曰:“第十四站:(發(fā)化林)住冷磧,行窄路。二十里至興隆鋪,原名龍巴鋪,系大市鎮(zhèn)。再向左手去,地名沈村,余土司住牧之處。附近多產(chǎn)糧食,土人衣冠,半夷半漢,語言改變,又十里過佛耳巖,右手高山,左手深河,路不盈尺,甚險。過去不一里系冷磧,亦一小市鎮(zhèn),即周土司住牧之處。……”從這段文字看出光緒年間的龍巴鋪,市場繁榮、熱鬧,其規(guī)模已大于當(dāng)時的冷磧。以上兩段文字有力地說明了:龍巴鋪初具規(guī)模于道光年間,經(jīng)咸豐、同治到光緒二十九年,短短半個世紀,得以迅速發(fā)展而成為江南人吳崇光所謂的“大市鎮(zhèn)”。
或許有的朋友會想,筆者的結(jié)論可能不太正確,龍巴鋪觀音塘廟內(nèi),供奉的明朝萬歷三十四年觀音造像石碑不已說明龍巴鋪始于明代,又說明什么?今龍巴鋪觀音塘廟內(nèi)“維大明萬歷三十四年歲次丙午仲春朔二月初一日重修龍定橋記”造像石碑,說明明朝只有“龍巴”,沒有官府設(shè)塘鋪,沒有私人開店鋪,當(dāng)然也就沒有“龍巴鋪”。碑文中無只言片語提到龍巴鋪,其碑文:“信士梁守宗,奉佛發(fā)心施財修建橋。沈村信番五十三同綠索南孫女三哈珠合眷等,建立橋梁,惟愿來往商賈,水隔行人,虔心祈保夫婦壽命延長,家道興隆,子孫綿遠,謹立。”
龍巴鋪今昔
古老的“龍巴”,在商周時期屬筰國;秦漢歸沈黎郡;唐宋隸大渡縣;元屬天全六番招討司;明清兩代為沈邊長官司屬地??滴跛氖迥晁脑鲁跛娜眨ü?706年5月15日)歷時一年多的瀘定橋合龍告竣,時人所稱的“皇橋”通后,恢弘千年的茶馬古道,改由“龍巴”到堰坎上,過慧峰河,上蠻卡子,經(jīng)佛耳巖達冷磧,北上安樂壩(注)過皇橋合原橋河西的茶馬古道,由康定東關(guān)入城。“自龍巴鋪突興,道改,而后沈村市集移。土司廢而后沈村寂也。”(任乃強《瀘定導(dǎo)游》)龍巴自道光年間設(shè)鋪以來,因其地理位置適中,得以迅速發(fā)展,成為行商坐賈云集,茶坊酒店齊全。癮君子所需的煙館,游手好閑輩的賭館,達官貴人落腳的賓館,輿夫苦力住旅店,馬幫馱驢住的馬店……飯館內(nèi)隨堂便飯、包訂席桌、九碗十全、十三花,供各階層人士享用;面館內(nèi)本地手工面、漢源機制面,應(yīng)有盡有。晚清駐藏大臣有泰日記:“初七日,出化林坪,下陡坡,入深澗,至龍巴鋪茶尖沈村應(yīng)襲土司余興璽(三品頂翎)十五、六歲,道旁叩見,詢讀何書,已讀《詩經(jīng)》,甚好。尖后遂行,……”清代茶馬古道上苦力們記程之作的歌謠中有:“龍巴鋪把醬油打,木瓜溝去拌豆花;冷磧大橋把工耍,橙子坡坡實難爬……”這些日記和歌謠反映了當(dāng)年龍巴鋪市場繁榮、生意興隆的景象。
民國二十八年,一場特大洪水沖毀了龍巴鋪半條街和肥美良田,使龍巴鋪失去了昔日的繁華。解放后,川藏公路通車,馱驢馬幫銷聲匿跡,茶馬古道雖未被歷史塵封,卻早人跡罕至,輿夫苦力們作了國家的主人,不再過當(dāng)牛做馬的日子。今日的龍巴鋪,由于歷史悠久,文化發(fā)達,幅員遼闊,礦藏豐富,土地肥沃,人民勤勞,在黨惠農(nóng)政策指引下,政通人和,百廢正興。過去人們期盼已久的“點燈不用油,耕田不用牛;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早已變成現(xiàn)實。硬化路面,寬敞平坦;房前屋后,綠樹成蔭;通村公路上人來車往,摩托車、拖拉機、大車、小車進入龍巴鋪人家的院壩和車庫,一部分先富起來的村民,還在縣城瀘定買了商鋪、住房,真是:人壽年豐日子好,家道興隆幸福中。華羌自古一家親,共建和諧立新功。
注:清初,瀘定與安樂壩連在一起,統(tǒng)稱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