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05月28日
于佑任先生為二道橋餐館旅社題寫的“與點樓”
當年康定的水井子。
家住康定北三巷的何師傅(左二),就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還能見到的“油大行”中著名的白岸高手之一。
“四月八”上跑馬山的爐城人,在山腳下排隊買喜好的川北涼粉。
■龔伯勛
其地號稱雪域,則自有雪域之味道。山野江頭,物產(chǎn)豐富,靠山吃山,依水吃水,總有享不盡的美味佳肴。年屆耄耋,舌尖所歷依舊回味無窮。故以《野饕食話》為題,對山野食事略記一二。
康定的“油大行”
甭看康定只是大山窩里一個不大的高原古城,歷史上卻是川邊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化中心,歷來達官顯貴蜂聚,富商巨賈云集。這些人多是饕餮之士,食不厭精,不惜遍招各路烹飪高手為之服務,所以打箭爐名庖多多,餐飲成為一大行業(yè),當?shù)厝朔Q之為“油大行”。
用爐城人的老話來說以往“上得了臺盤”的酒樓餐館,就有“公義園”“吉園”“春歸”“醉翁”“致中和”多家。其中,資格最老、氣派最大、歷時最長的要首推“公義園”。
爐城以往的商界中,“三秦客”為一大幫,習慣稱他們?yōu)椤袄详儙汀被颉瓣儙汀??!袄详儭鄙平Y(jié)交,講排場,這“公義園”即為“陜幫”所辦。它始于清末,夭在民尾,歷時近半個世紀。在此,曾歡宴過無數(shù)朝廷大吏,中央要員,名流雅士,富商巨賈。它席分三等:頭數(shù)魚翅,二為海參,三才是“九大碗”。那頭二等席桌,腰桿不粗、荷包不硬者哪敢問津,惟“九大碗”算“大眾化”,多少有幾個數(shù)數(shù)的“普通民眾”還吃得起。除各色大菜,它配賣的黃酒尤為有名,至今不少“老康定”還為之所“醉”。
至于那“吉園”“春歸”“醉翁”幾家則是興于“劉軍長”進康之后?!凹獔@”,為劉氏麾下的唐英師長從川南帶來的“賴廚子”賴吉山開辦,以磨芋燒雞、蝴蝶肉片、大蒜蹄筋和百多種茄子菜著名。民國三十二年西康省主席劉文輝五十大壽,下屬們特地在二道橋為之修了座集旅館餐飲為一體的三層樓房,還特請國民黨元老于佑任先生草書了“與點樓”三個大字,刊在外墻上,“賴廚子”又把酒席做到了“與點樓”,唐師長及女眷們也吃到了二道橋。
“醉翁”則是劉氏的副官楊某的攤子,受歡迎的菜肴有糖醋排骨、白砍雞;那“春歸”則屬重慶某銀行一位姓曾的經(jīng)理。
“致中和”,是康定城當年一流的糕點房,以每年八月十五出爐的、裝在特制木盒中的從下至上、由大到小、頂上做成仙桃狀的中秋月餅最為有名,是爐城人必備的節(jié)日佳品。
除了這些家做大菜、名點的館子、作坊,那遍布街街巷巷的各色小吃、雜香,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有名的要數(shù)牟興齋的牛雜湯,“大不同”的羊肉湯,水井子王培家的川北涼粉(人稱“王涼粉”),陳長松家的小籠蒸牛肉,李柏松的燉肘子,還有什么干連貼、肉糊子、牛蹄花、薰牛肉等等。
提到李柏松,不妨多說幾句。李柏松,重慶璧山人,據(jù)說早先還是在重慶城做“大生意”的老板,生意垮了后,流落到這個川邊古城,在離水井子不遠的下手邊,靠開個專營清燉肘子和活水豆花的小飯館謀生。此人嗜吃成“家”,無師自通,調(diào)制出的“李柏松肘子”火候十分到位,在康定城小有名氣。筆者當年?!俺霾睢毕禄鶎?,離城回城總要到李柏松的小店品一份清燉肘子。在幾張小方桌間,找個位置坐下,就等腰系圍腰帕的李老板上菜。片刻,一只看似完好的髈箍箍,盛在一小瓷盆兒中,活湯活水,下面還俏上一小束活鮮鮮嫩生生的豌豆巔的佳肴,就呈現(xiàn)跟前。這道在爐城可算是獨一無二的菜品,一上桌就鮮香撲鼻,入口肥而不膩,酥而不爛,色香味形俱佳,令人垂涎欲滴。再配上一碗活水豆花,一碟川東人特制的家常泡菜,足讓人大飽口福。
后來,“公私合營”把李老板“合”到康定縣商業(yè)局的國營食堂,當了一名國有企業(yè)的“師傅”。康定城氣候寒冷,大半年得烤火取暖。當年,電燈沒有臘燭亮,哪談得上燒電爐,全城人都靠燒木炭爐子御寒。國營食堂大鍋大灶,從早到晚,大火不熄,到了下班的時候,一些職工便從灶中撮一爐子“夫渣兒”回家??衫顜煾祬s沒得使火爐子這個“膽子”,為了回到那冷的像個冰窟的家中好發(fā)火爐子,只得用一個湯瓢兒夾一瓢“火夫渣兒”,舉得高高的走出大堂,慢慢的回家。幾個年輕的職工笑他:“我說李阿伯哩李阿伯,好焦人喲,咱個不拿個爐子提些回去?!這‘夫渣子’又不值錢,留在灶堂里頭還不是化成了灰!”李師傅卻總是搖搖頭,笑而不答。
原來被“運動”怕了這個“名人”,哪敢用鐵爐子往家頭提這東西,要是人家說你把豬肉藏在爐子里頭提了回家,“瓜田李下”,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拿個瓢兒裝幾個紅紅的“火夫渣兒”,而且端得高高的讓大家看個一清二楚,要是二天來了“運動”話就好說了,即是說我占了公家的便宜,明擺著每天就那么一瓢兒,就是要“退賠”,帳也好算。
這打箭爐,來自陜甘寧的回族不少,他們尤其善做面食,花色品種多多。民國三年從廣元“進爐”的鄭家,世代相傳,技藝過人,久盛不衰,他家制作的方方酥、糖餅子、油璇子、酥鍋盔人吃人愛;受歡迎的還有“老陜”們走街串巷叫賣的大鍋盔,牟春富家的白鍋盔,喇嘛寺“酬謝”施主的“寺廟鍋盔”。牟家的白鍋盔價廉物美,是最“貧民化”的小吃:到燒臘攤上買一堆“下腳”,將它切碎夾在鍋盔中,再用火一烤,油全浸在里邊,吃起來又香又脆,很是過癮;帶上幾個白鍋盔,到牟興齋那里買一大碗牛雜湯,那湯又白又香,全無異味,故又稱奶湯,將那白餅子撕成小塊放在這湯中一泡,其鮮美賽過西安的羊肉泡饃。據(jù)說當年劉主席回到康定,也少不了要去喝他幾碗。
這些美食,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期,不少的還可品嘗到。至于那些以一張圍腰帕裹著刀叉,手握一根隨身的葉子煙桿,上門為各種大會掌灶者,紅案白案,做出的四喜丸子,蕉皮肘子,點心湯包,溜炸煎炒,無不叫人垂涎,原來他們差不多都在那幾家“老字號”主過廚、掌過灶,至少也是出自其門下的高徒。這幫烹飪高手,足讓參加“三干會”“四干會”的各級干部們得飽口福。到后來,特別是經(jīng)歷過吃“大鍋飯”和接蹤而至的三年“困難時期”之后,那些美食就再難尋覓了,只能在天南海北的神吹中打打精神“牙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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