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7月19日
◎魏子
深情的暖
清晨的陽光明晃晃地照著院子,我坐在西屋門口,向著太陽爬升的方向望去,喜鵲嘰嘰喳喳的叫聲,隱入梧桐迎風(fēng)而婆娑起舞的葉子中。消彌在藍色瓦片上空的炊煙,讓我感到沉湎在歲月里的喜悅,許是日久煙熏火燎的原因吧,層層鋪疊的房頂上縈繞著一絲被日子篩過的煙火味。
忽然聽到虛掩的大門被推開的聲響,我側(cè)耳凝聽,識別出負重的腳步聲有些熟悉,趕忙起身迎了上去。等我迎面撞上七姨漾開在臉上的笑容,我羞澀地笑著低下頭,沒有說話。我轉(zhuǎn)身跑回屋內(nèi),邊喊著七姨到來的消息,邊搖著母親的胳膊,拉著她出了門。母親與七姨打著招呼,順手接過了她挎在胳膊上的籃子。我的眼睛一刻不離地緊盯著籃子,泛濫的口水早已溢出嘴角。
這是年少時常有的情景。那時,到了端午節(jié)這天早晨,我總會待在家里,空腹等待著遠道而來的粽子入口嘗鮮。等我從七姨手里拿過余溫尚存的粽子,迫不及待地去掉捆扎粽子用的桑樹皮,剝開黃綠色的桲欏葉,一個大致呈長方形的粽子頓時袒露在了我的眼前。那一粒粒淡黃色黍米緊密結(jié)實地擠在一起,邊角處的大紅棗也果肉豐盈,再混合上桲欏葉獨有的清香,我總是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個粽子吞下了肚。
沒一會兒,我吃得個肚子滾圓,打起飽嗝,才意猶未盡的將掂在手里的粽子放回籃子。這個時候,母親會瞪我兩眼,和七姨拿我打趣后,順嘴拉起家常。我坐在她們不遠處,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也大致知道了包粽子的始末。
“今年拿來這么多,一家?guī)讉€,嘗嘗味就行了?!蹦赣H攏著掉到額前的頭發(fā),接過七姨遞過來的粽子,笑盈盈地說道。七姨點了點頭,隨口應(yīng)道:“上年春頭子上,就盤算好了,多種點黍子,今年好包粽子。趕上了好年景,黍子收成好,打了一大甕,就是多包的,一家多分點。”七姨的話拉開了姊妹倆的話匣子,她和母親邊包著水餃,邊說著村子里的人和事,不覺間到了晌午。
日至中天,太陽熱辣辣的,靜謐的院子滾涌著初夏的活力,散養(yǎng)著的小雞躲在墻角根處,刨食著我丟棄的桲欏葉。偶爾傳出一兩聲清脆的鳴叫,是它們啄食到了桲欏葉上遺漏的黍米粒的興奮。
灶房里剛點燃的枯草躥出了濃煙,嗆得我咳嗽不止。七姨聞聲走進灶房,將我趕出去,重新點燃了一把柴草?;鸸忾W動中,母親收拾完包餃子后的殘局,單手托著盛放餃子的蓋墊走了灶房,替換七姨,坐在了炊煙逸散的灶前。散發(fā)著濃濃的韭菜香味的水餃盛盤上桌,一頓家常便飯后,七姨繼續(xù)和母親拉呱,直到太陽西斜,她才在我和母親依依不舍的目送中踏上歸途。
歲月悠悠,情意綿綿。日子爬過門前的香椿樹,讓它增長了一圈圈的年輪,而我也在荏苒的時光里長大。老家的房屋早已改變了先前的模樣。少年時,還年年吃到姥爺安排七姨或者小舅送的粽子?,F(xiàn)在各種口味的粽子雖然層出不窮,但是卻再難遇上記憶中漫潤身心的粽子味道。這味道,從春播開始納入憧憬,經(jīng)歷夏日的風(fēng)吹日曬,以及秋日里顆粒歸倉的喜悅,最終在端午節(jié)的前夜被親人們精心包制而成。粽子很小,情誼卻深長。因為它的里面有老一輩對子女不言自明的關(guān)心,也有對孫輩們滿堂的喜愛。
如今,端午將至,想起往日的時光,我心里瀲滟著淡淡的感傷。隨著姥爺離世多年,我們難以再復(fù)制藏在春華秋實里的粽香,心里不免有些遺憾。這或許就是人的成長過程中逃不開的代價:兒女長大,大人變老、逝去。
逝去的終歸是失去了。不管多少歡樂的時光成為追憶,盈滿心頭的總是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親情始終如影相隨,讓人在風(fēng)雨中一同感知著幸福與溫馨。
煙火時光
地下室里有兩棵從老家西北鄉(xiāng)帶來的白菜,因一時間疏忽,我竟然淡忘了它的存在。前幾天去超市,看到價格上漲的白菜,才想起來它白白嫩嫩,透散著水靈的可愛樣子。等我走去地下室,遠遠地就聞到了一股怪味。我從心里分辨著味道的來源,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地下室的門剛開出拳頭大的縫隙,菜葉子腐敗的味道頓時從室內(nèi)迎面襲來。我站在地下室門口,借著亮起的燈光,望向存放白菜的架子,心情瞬間不自在起來。兩棵白菜的外層干癟失水,架子的隔板上還殘存著未干的黑色水漬。我顧不得怪味沖鼻,疾走兩步近前,將兩棵白菜翻了個身。果然,貼著鐵皮隔板的白菜幫已經(jīng)漚爛成泥,刀削的根部也生出了一圈白色的疙瘩。
我深吸一口氣,果斷地伸出手,將一棵白菜托在手中,去除著上面的爛葉。我循著層層包裹的葉子,一片一片地剝著,直到出現(xiàn)白色中滲透著嫩黃的菜葉,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掂量著暴瘦了幾圈的白菜心,仔細端詳著,覺得自己終究還是辜負了母親的苦心。
還記得母親將這兩棵白菜裝車前,特意剝掉外層深綠色的老白菜幫,還叮囑我不要放太久。她說,我在城里的房子有暖氣,溫度高,白菜不容易存放,要早早拿來吃掉,可以燉著吃或者包水餃。我想著母親的話,禁不住心思涌動,覺得兩棵殘剩的白菜心可以用來包水餃。
回到家里,我找來面盆,取了一些用老家麥子自磨的面粉和面待用。隨即,我在醒面的時間,邊輕哼著歌,邊回味著兒時的水餃味道,將兩棵白菜心絞成了餡子。看著那些零散在盆中的白菜餡子,我一時犯了難,有心想包素餡的,卻擔(dān)心包不出記憶中的味道。
一番糾結(jié)后,我將盆中的餡子一分為二,一半包白菜素的,一半包白菜肉的。但不管是哪種,都需要揉擠掉一些白菜的水分。我回想著母親調(diào)餡的過程,往白菜餡中撒了些食鹽,將其擠掉一部分汁水備用。當(dāng)我將老家小磨自榨的花生油倒入餡中攪拌,那股撲鼻而來的清香讓我多了一絲底氣。
我小心翼翼地搟皮,包著白菜素餡的水餃。這副隆重地侍弄它的樣子,像極了手中把持著水晶玩具,生怕一不小心摔落,讓它碎得體無完膚。兒子見狀,捂著嘴巴笑我的笨拙。他說,我這不是在包水餃,像是在進行隆重的祈禱儀式。聽了他的話,我無奈得搖了搖頭,對此也沒有做辯解。他哪里知道,我現(xiàn)在進行的就是一場對記憶之味的重現(xiàn)儀式,也是從過去的時光里攫取那碗兒時的煙火滋味。
餃子包完了,剩下的兩個水餃皮,我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擦了擦盛餡的盆子,將它們包成了盒子。水開了,我端起放餃子的蓋墊走進廚房,將素餡餃子一一下鍋,看著它們在我貼著鍋壁的攪動中轉(zhuǎn)起圈,一股溫暖的熱流漫上了心頭。
煙火氤氳的時間里,我聞著那股浮著熱氣升騰而起的氣味,記憶中白菜素餡的水餃香味,與它對沖并融合。穿窗而來的風(fēng)也解風(fēng)情,讓我盈眶的淚有了掩飾的借口。
母親或許想不到,我在不惑之年,在遠離西北鄉(xiāng)幾百里的地方,用取自故鄉(xiāng)的食材,復(fù)制了她操持的那碗人間煙火。這碗煙火沒有俗世的光怪陸離,只有它的平實和敦厚,咀嚼上一口,心口剎那間就能暖意融融,讓人醉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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