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康巴傳媒網(wǎng) >> 文化 >> 康巴人文 >> 瀏覽文章

過往康定

《甘孜日報》    2015年01月19日


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像前留影

 益希丹增近照
        
 前往阿里的路上          
                                                                                                                                                                      
  編者按
     康定,是地理名詞,是歷史名詞,更是精神名詞。在地理上,康定位于漢藏過渡地帶,藏、漢、回、彝各族群眾在此交匯融合;在歷史上,茶馬古道、三大通商口岸之一、景觀大道,書寫了康定的風云際會以及獨一無二的過往;在精神上,《康定情歌》《格薩爾史詩》《彎彎月亮溜溜城》,構(gòu)成了超越民族、國家、時代的大愛的精神,康定成為人類共同做夢的地方。然而,康定的內(nèi)在精神需要挖掘,需要提升。為促進全域旅游,讓更多的人到康定來做夢,本報精心策劃了“ 生活在康定·家園我們心中的家園”大型主題策劃,邀請了近60位康巴作家講述他們心中的康定,講述他們在康定生活的故事。本期特推出著名藏族作家益希單增的《過往康定》。本報編輯歡迎讀者們來稿,歡迎大家共同在康定做夢,共同構(gòu)建康定的精神內(nèi)核。
   人物簡介:
    益希單增,藏族。甘孜州鄉(xiāng)城縣人。中共黨員。1968年畢業(yè)于中央美術(shù)學院美術(shù)史系。1969年赴西藏工作,先后在409部隊、江孜縣政工組、西藏展覽館、西藏文聯(lián)任職。西藏作協(xié)常務(wù)副主席、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作協(xié)第四、五屆全委會委員,西藏自治區(qū)第五、六屆人大常委及第七屆人大副主任,西藏第八屆政協(xié)副主席。享受政府特殊津貼。1969年開始發(fā)表作品。197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一級作家。著有8部長篇小說《菩薩的圣地》《雪劍殘陽》《莊園異夢》《走出西藏》等,中篇小說集《金塔》。長篇小說《幸存的人》獲首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獎,《迷茫的大地》等作品六次獲省級獎,短篇小說《啊,人心!》獲第二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
    ■ 益希單增
     我出生在鄉(xiāng)城縣,兩歲時,母親背著我流落到巴塘。經(jīng)過理塘牦亞壩西邊的海子山時,母親說我完全沒有了呼吸,無論怎樣摸胸口,一點兒跳動的跡象都沒有。孩子死了,母親舍不得丟棄我,同路的幾個女人背著的孩子也都死了,她們把孩子埋在了山頂下來一點的地方。母親把我背到了山下,坐在山下路邊有幾棵樹的地方,母親緊緊抱著我,用胸脯敷熱我,用手輕輕撫摸我的胸口,過了很長時間,樹上飛來一只喜鵲,叫了一陣,突然我醒了,母親驚喜地哭起來。在巴塘,母親成了打短工的女傭人。我五歲那年秋天,來到主人三樓房頂上,被飛來的梿枷打到街上,我又死了七八個小時,母親哭著去埋我的時候,我又醒了。我這一生,發(fā)生了十一次要死要活的奇事。
    夏天,我從康定汽車站招待所房間里的四張床其中的一張床上翻起身來,走出門外,大約走了五分鐘的一個街角,看到一婦人揪著一男人的耳朵,扯來扯去。女人頭上的辮子是盤起來的,黑布長裙的腰上拴著一條腰帶??瓷先ヅ怂氖畾q左右,男子也不小了,好像是女人的丈夫。給我留下了一個兇女人的印象。我上街的目的,是想找到能吃的東西。街上只有少數(shù)人在走動,凡是見到的人,精神都不太好。也許我自己的樣子也很難看。一個像處理街道閑事的男人,用繩子在地上拖著一樣東西,這個東西很奇怪,好像有些軟,像個人。走近一看,的確是個人,臉色臘黃,浮腫得緊閉雙眼。“死了,餓死的!”拖尸人有氣無力地說。我問了幾句,他不再說話了。遠處是翻著白浪的大河。一個過路的大媽說:“現(xiàn)在這種時候,餓死人的事多了!”后來才知道,這叫三年困難時期。忘不了,這是一九六二年的夏天,我第一次來康定,從北京的學校出來,要去巴塘看望母親。
    一個雞蛋十塊錢,一把能吃的樹葉兩塊錢。有錢的人也不一定能保住命,因為沒有東西可吃。有人說,去吃死人吧,我說吃死人不如自己去死!汽車站食堂的供飯,顏色發(fā)黑,有紅高梁,有槽玉米,有帶沙子的米。一人一碗,想多要沒有。夾兩筷子鹽泡出來的咸菜,是蘿卜葉子和一些不認識的野菜。“保貴呀保貴!”有人這么叫。吃下去想吐,不吃餓得心發(fā)慌,好像要絕命!每天都能聽到餓死人的消息。某某省,某某縣,縣醫(yī)院門口的大坑里,“一百多具”、“六十多具”,浮腫而餓死的人,都拋棄在大坑里,無人掩埋。
    康定城被中間沖下來的激流沖成兩半。兩邊的城,好像變成了河的守護者。不知過了多少千年的結(jié)伴,變成了不可分離的生死朋友。嘩嘩的水聲,好像在招呼和問好每一個來康定的人。我望著激流,思緒到了大海。兩個晚上,我睡得都很安穩(wěn),嘩嘩的水聲似乎在我耳邊小語,讓我不要為白天的事煩惱。
    一個老人對我說:“你是鄉(xiāng)城人,鄉(xiāng)城的蠻子惹不得。還有,理塘的糌粑吃不得(夾生)。康定的婆娘求不得,巴塘的閑話聽不得,江卡(當今芒康縣)門口站不得(風大)!”我問:“康定的婆娘為什么求不得?”他只說了一個“兇”字!再多的他沒有解釋。我想起揪耳朵的女人,“兇”字好像有些道理。
    年輕的心態(tài),總想去喜歡姑娘。不過,我一想起“兇”字,好像從此戴上了有色眼鏡,不敢對女人隨便說話了。我是中央民族學院預(yù)科一部高中二年級的學生,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來自康定的不同班的女學生。她在我眼里,樣子平靜,平靜得讓我感到親切。身材順眼,還有幾分自信。我相信她不會亂戀愛,不會隨便勾引男人。不過,我?guī)状我娝谥笓]男學生。老人說的“兇”字有時在我頭腦空間里晃來晃去,干撓我的視線。大學畢業(yè)后,我很想找她聊聊,但又覺得如果她暴出一個“兇”字來,就把自己推成一個想吃天鵝肉的哈蟆了!
     一 九六七年的七月,我第二次來到康定。還是住那個汽車站的招待所。有糧票交錢才能吃飯,想多吃沒糧票吃不到。好些東西都要票,糖票、煙票、肉票、肥皂票,不要票的東西實在太少。晚上十點熄燈,樓道里有擋板,一擋一鎖,變成了監(jiān)獄式的招待所。
     街上亂糟糟,大字報、大標語、大漫畫、大語錄,應(yīng)有皆有。不時傳來口號聲和槍聲,乞丐式的穿軍裝,戴帽子,臂膀上的紅袖章,胸前的大領(lǐng)袖像。不要文斗,要武斗,不要順從,要打砸搶。凡是別的地方造反派的樣子和氣勢,康定的造反派都有。烏煙瘴氣,聲嘶力竭,混亂不堪。有人在街上集眾而大喊:“天下者我們的天下,世界者我們的世界,我們不喊誰喊,我們不奪誰奪!”他們要打倒另一派,打翻在地上,要踏上千萬只腳,要奪走他們的生存和手中的權(quán)利!我走到街上,有人問我:“你支持哪一派?”我反問:“我該支持哪一派?”對方說:“你他媽的是個逍遙派,沒出息,滾蛋吧!”
    逍遙就逍遙吧,我爬上了跑馬山,在山頂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到有幾只松鼠躥來躥去,好不快活。我開心了好大一會兒。我想起了民歌“康定溜溜的城”,想起了我喜歡的那個女學生,如果跟她談成了戀愛,我現(xiàn)在的心情又會是怎樣的呢?我側(cè)面的山頂上有一個石圍,里面插有十幾根飄著彩帶的原木。這不就是諸葛孔明時代打箭爐的孔明射箭嗎?我回想三國演義中的七擒孟獲的故事,一千七百年前,孔明看到的康定又是什么樣子的呢?
     我坐在一塊石頭上想了很多,如果在城中河道上方打出一個隧道,隧道的一頭打到折多山背后的山下,另一頭打到康定城外的大河邊上,在隧道里修出一條公路和公路旁階梯式的一條河道,康定的事情就會大大改觀了,城中河道上面就會出現(xiàn)許多樓房。而去理塘、巴塘的人也可以不翻折多山了。此事花費會很大,誰能夠來擔當呢?!
繼續(xù)逍遙吧,我去了二道橋泡溫泉。這是康定特色中的特色,一身澡熱出來,好像輕松了好幾天。
    二零一零年七月,我第三次來到康定。接待我一行三人的是州政協(xié),我住到了康定情歌大酒店。當年死人的氣息和造反派亂世的印像一概銷聲匿跡。呈現(xiàn)的是完全嶄新的氣象。新樓房大增,商街繁華。街面披紅戴綠,人人都在忙著做事情。我又想起康定的女學生,有人說,她生了好幾個孩子。她的男人是個什么干部。在我的印記里,她不會變老,她還是那個臉面平靜,身材順眼,有幾分自信的姑娘。我祝她長壽。
    跑馬山上花樣多,吸引人。二道橋溫泉很不錯,也吸引人。我想到以后還會來康定,于是第三天,我們一行三人坐車去了雅安和成都。(策劃人 楊丹叔 執(zhí)行策劃人 王朝書 唐闖)
 
 
  
 
  • 上一篇:阿加東珠一位可敬的康巴老人
  • 下一篇:行記,笑入磨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