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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田

甘孜日報    2024年07月12日

◎黃孝紀

有時,看著嚴寒中身穿棉衣,卻赤著一雙腿腳,驅趕水牛在冬水田里緩慢前行的犁田人,我會暗暗生了疑問:難道他們在泥水里踩進拔出的光腳,就不怕浸骨的寒冷嗎?

舊時的故鄉(xiāng),對于稻田,早先講究“三犁三耙”,即在插秧之前,需要犁三遍耙三遍。經過三犁三耙,稻田地力大增,有利于禾苗的生長。

犁田是一項技術活,并非誰都會的。在生產隊的時候,一個隊通常固定有三四個人專務此項農活,他們多是經驗豐富的中老年男子,身體結實,脾氣緩慢,性格沉穩(wěn)。那時,我們村莊的四個生產隊都有牛欄,各養(yǎng)著七八頭水牛和黃牛,又以高大壯碩的水牛居多。一年四季,遇著需要犁田的日子,犁田人就會來牛欄牽牛,肩扛木犁,一前一后向著田野走去,人與耕牛之間,儼然就是一對對老伙計。

開春的犁田,實際上是從先一年犁冬水田延續(xù)過來的。故鄉(xiāng)的稻田中,很多因所處地勢低,又平坦,田里的水無論如何也排不干,一年中總是被水浸泡著。這樣的稻田,在先一年晚稻快成熟時,就無法撒播草籽生長葉肥,故在冬天里,鄉(xiāng)人挑來牛欄淤、豬欄淤或草葉,鋪撒田間,由犁田人犁頭一遍,叫做犁冬水田。犁冬水田的日子,天氣已然寒冷,有時甚至下著雪。但即便如此,犁田人依然照常出工不誤。

春天里看犁草籽田是最有趣的。這時候,春江兩岸很多田塊都長滿了草籽,綠油油的,繁花錦簇,粉紅如云。明媚的春光里,草籽田也蓄上了水,犁田人高卷褲腿,一手握著長牛繩和竹竿,一手扶著木犁,驅著牛在花海間一圈圈緩慢行走。木犁過處,厚實鮮嫩的草籽苗被鋒利锃亮的犁頭掀翻,覆蓋在一行行起伏如浪的田泥下,只露出一些凌亂的枝葉和殘花。耕牛負軛前行,粗壯的腿腳不時踢出一片泥水,對于近在眼前的嫩草籽,它也不時扭過頭,彈出舌頭卷上一嘴,嚯嚯大嚼。時有燕子、麻雀和別的鳥兒,在犁過的田泥間起落啄食,蜂蝶飛舞,蛙聲鼓噪,天地之間生機盎然。

驅牛的吆喝聲,在田野間此起彼伏。在不斷地調教和長期磨合中,耕牛已能聽懂犁田人的口令。“皮——”這長長的一聲拖腔,意思是命令牛可以走了。“哇——”則表示停下。“嗨——”指向右轉。因為犁田人總是左手牽著牛鼻繩,驅牛左轉只需輕輕收緊一下繩子即可,并無口令。對于一頭忠實聽話的老牛來說,犁田人手中的竹竿只是一個象征性的符號,正所謂“不待揚鞭自奮蹄”,勤勤懇懇負重前行是它的職責和宿命。

在這樣的春耕時節(jié),犁田人也常調教小牛犢學犁田,就像頑童開蒙讀書,鄉(xiāng)人俗稱開教。開教的小牛需滿了兩歲,也不能太遲,否則更難教化。離開母親,上了鼻繩,負軛拖犁,這突然而至的一切,讓牛犢猝不及防,起初很是驚恐和抗拒。但幾天下來,小牛漸漸領會了要領,從此成為了一頭耕牛。

童年里,我一直很遺憾,我的父親不是犁田人。許多日子,我也想學犁田,覺得是一件十分好玩的事情。尤其是當我看到有的少年和青年,在犁田人的指導下,扶著木犁,驅牛犁田,氣定神閑,像一位指揮有方的將軍,愈發(fā)令我心底癢癢,躍躍欲試。只是我太小,加之學犁田被認為是沒出息的,我終究沒能學到這項農活。

犁田的時候,刨田埂也是必須的,將四周田埂內側的雜草連著一層表土刨修干凈,清清爽爽。犁過的水田,耙平后,水平如鏡,以待春插。也有的水田,在犁耙之后,村人會拿了四齒鋤,沿著田埂的四周,挖了田泥幫襯出一圈新田埂,俗稱幫田埂。幫田埂比原有田埂略矮,寬尺許,日后風干曬硬了,可用來點黃豆、綠豆,或者種芋頭。

早稻搶收、晚稻搶插的“雙搶”季節(jié),正值盛夏。為了趕節(jié)氣,搶時間,犁田人和耕牛,每天除了吃飯和喂食,一直都在烈日下忙個不停,從天光干到天黑,十分辛苦。牛是農家之寶,為稻田的豐收出大力氣。為了讓牛保持良好的體力,這段時間,放牛人會割了嫩紅薯藤,用桶子提來糯米甜酒,喂食耕牛。

分田到戶之后,各生產隊的耕牛和犁耙,分成若干小組,由組內各農戶共同使用。我家所在的那個小組,放牛人是我的鄰居庠付,他父親金德是泥匠,又是原先的犁田人。早幾年,每到犁田的時候,他們父子二人就輪流給本小組的幾戶人家犁田,各家交換人工幫他們家插田。后來這頭母水牛不幸摔死了,從此我們家的稻田,有時雇請別人來犁,有時就索性自家人拿了鋤頭挖田。

隨著時間的推移,犁田費用上漲,鄉(xiāng)人對待稻田普遍沒有“三犁三耙”了,變得敷衍起來。很多沒有耕牛的人家,甚至一遍都不犁耙,自家人挖田后,再用長樓梯拖一遍,略略整平就行。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農民進城的打工潮興起,耕田機也在故鄉(xiāng)出現。鄉(xiāng)人管耕田機叫鐵牛,比起耕牛來,它不需專人常年看管牧放,效率又高。在鐵牛與耕牛并存多年后,耕牛逐漸退出了農田。失去了用武之地的耕牛,或被宰殺,或被販賣。若干年后,偌大的村莊,竟然沒有一頭耕牛。那些曾經用過的犁耙,被人隨意丟棄在房前屋后的角落,蒙塵生銹,直到朽壞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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