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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城故事(上)

甘孜日報    2022年11月03日

如果說,有一些相遇是命中注定,那么我們的故事,也是注定要發(fā)生。

從知道稻城亞丁,到踏足,到留下,最后在此安家,有很多的細節(jié),我似乎已經忘了,現(xiàn)在我終于有了一點時間,可以像是個老人一般回憶過往。

◎駱文龍

高原的陽光,就像是欣哥做的遵義辣子雞一樣毒辣。

有時吹起來的風,就像是你生氣時的咄咄逼人。

時常可以看到被森林覆蓋山腳的雪山上,前方暴雨后方冰雹,中間的我沐浴在陽光下。

在感嘆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同時。

還真像我哄你時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和左右不逢源。

故事的開始。

是2008年的10月。

……

我本是田間地頭盡情奔跑的小獸。

陽光是我的皮毛。

溪水是我的血脈。

山巒是我的骨骼。

森林是我的肌肉。

高原小城鍛煉了我的體魄,但卻從沒有增長我的見識。

直到一紙錄取通知書,將我?guī)щx了我的家鄉(xiāng),告別了父母和香噴噴的羊肉米線,我坐6個小時的汽車,又坐了一夜的火車,再坐了4個小時的汽車,終于到了學校。

真是有些緊張。

我們的學校號稱水電黃埔,曾經在巴蜀那也是風光過很長時間的,蕓蕓學子遍布全省水電系統(tǒng)。

理論上這個學校應該有高端的教學樓、整潔的宿舍、應有盡有的食堂、一應俱全的體育場。

實際上呢,08年那一場災難,我的學校就在重災區(qū),所以在作為重建階段入學的我,看到殘垣斷壁半堵墻,破破爛爛體育場,那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我的父母因為根深蒂固的行業(yè)感情,讓我這個文科生上了這所理科學校,主要目的,還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子承父業(yè)。

我自認為文學方面還有一定的造詣,然后翻開教材,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只認得里面的漢字、標點符號、阿拉伯數字、以及一部分奇怪的符號。

真是極為驚嘆,我至今都還記得那種感覺,一個嶄新的世界在我面前打開了。

更為重要的是,這個新世界,我什么都不了解,即使明知道身在寶山,卻什么都帶不走。

我們的學校,在地震過后,一切都是等待重建的蕭瑟,就像是入錯行的我,心驚膽戰(zhàn),還有我的床頭墻壁,每一次余震,那一條細細的縫隙,就會在雪白的墻壁上,稍微延長一點點。

墻壁會因為余震而開裂。

但是我的榆木腦袋,打死也學不進去那晦澀難懂的知識。

還好,有一個女孩子,為我們那一群難兄難弟們帶來了希望,在每天下午給我們這些鐵腦殼、廢柴、學渣、文盲們補課,惡補各種知識,也馴服了我這頭山間走出來的小野獸。

時間真的是過得很快,我已然不記得中間那么多的細節(jié),卻記得當時在工地實習時,突然得到分手的結果。

有一段時間是灰色的,我怎么都想不起當時是怎么熬的。

有一段時間是苦澀的,我怎么也忘不了我最后的見面。

我在火車北站哭泣,我在銀盤電站醉酒。

她忘記了那個約定。

我們曾經說過,要在稻城亞丁相遇。

要一起去去看一看那個美麗的地方,2011年的亞丁,還不算特別出名。而2011年的我,只是工地上的一名苦力。

沒有搬到磚,干的全是風險極高的特種作業(yè)。

在40米高的絕壁上,腳下的路寬不超過四十公分,為了不失去平衡,我得把整個身體緊緊的貼在上面,一點點的挪動。

汗水沾染了灰塵,順著我的脊梁流下,酸癢燥熱無比,但我不敢有過多的動作,因為我怕就這么掉下去。

對高空的恐懼本來就是人類的天性。

即使有安全繩,我也絕不會因為它的名字里有安全,就真的相信它絕對安全。

所以我一度害怕看到被拍到地上的爛番茄。

那時候我就在想,站在高處能看到高處的風景,那如果我能到亞丁,我能看到什么呢?

那是一個我從來都沒有去過的地方。

那個地方,和我的家鄉(xiāng),理論上只隔著四個縣。

那個時候,我離著我的母親,九百六十八公里。

在某個地面溫度超過四十五度的中午,炎炎烈日下,我汗流浹背的焊完gls隔離開關上的最后一個接地。

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起一個念頭。

我得去亞丁看看。

……

是的,我想去亞丁。

不管是和你一起也好。

還是我一個人。

……

我干的是風險極高的高空特種作業(yè)。

公司在肯定我勞動成果的同時,必然不會讓我過于寒心。

所以那個時候,我有了一點點積蓄。

足以保證我在一段時間里,絕對不會餓死。

所以我果斷的給工頭表示,世界那么大,我得去轉轉。

親愛的劉隊嚼著檳榔,叼著煙。

“莫得那本事,就莫撐那板鴨,你算么子咯,老子現(xiàn)在望噠你就瞎眼,你走達我心里不曉得好舒服?!?/span>

我笑嘻嘻的去搶這刀子嘴豆腐心的長沙人的檳榔,嚼得不亦樂乎,看著他爽爽利利的給我簽字,然后溜之大吉。

那個月,我干了十五天就跑路了,因為押三發(fā)一的工資制度,離職的兩個月后,我的工資發(fā)下來了,他給我算的是滿勤30天,沒有一天假。

親愛的劉隊,如果我這篇蹩腳文章能有幸發(fā)表,然后又幸運的被遠在巴基斯坦工地的你看到的話,可不要講是兄弟不講義氣出賣你,好些時候,我都會想起你們這些八局的兄弟姐妹。

想我們在一起工地干活,團結一心的日子。

想食堂王嬢嬢做的毛式紅燒肉。

還有那炎熱夏季,透心涼的綠豆湯。

我背上了簡單的行囊。

一個人踏上了去亞丁的旅途。

路是什么樣的路。

彎彎轉轉。

山是什么樣的山。

陡峭險峻。

慢悠悠的大巴車。

慢悠悠的我。

年少輕狂也好懵懵懂懂也好。

甚至我現(xiàn)在都覺得,當時的我絕對是迷迷糊糊。

但,絕不會缺乏想干就干的勇氣。

沒有了工作壓力的我,絲毫沒有后顧之憂的考慮,總之就是要去亞丁,就是要去愉快的玩耍。

那個時候抖音還未開發(fā),微信也還沒有投入應用。

通訊軟件還大多是以QQ為主,照片也只能發(fā)在空間里給網友點贊評論。

而我用著諾基亞的破手機,以當年的高配像素,拍出來的照片畫質可以說是非常感人。

但我完全沒有要買相機的想法。

因為除了窮這個客觀原因外,我還堅定的認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相機,就是人的眼睛,最厲害的攝影師,就是一顆想去探求未知的眼睛。

那一路,我的五臟六腑被顛簸得上下起伏。

我的大腦在脊髓液里左右亂甩有如游魚。

憋悶的大巴車里百味聚集。

但是窗外的美景,卻是洗滌著我的瞳孔。

碧藍如洗的天空。

悠閑吃草的牦牛。

路旁的民居古樸。

有牧民在路邊驅趕牛兒。

有烏鴉在車邊快速掠過。

有鬼火少年騎摩托狂飆。

有徒步者路上疾步行走。

有僧人在山上拋灑隆達。

五彩的經幡在風中飄搖。

我奮力的看著窗外的風景,用心記憶著那難以形容的美麗。

這是翻過折多山后,在新都橋看到的第一幕高原風光,空氣變得有一些稀薄,但我從工地上打熬出的身體,并沒有感到異常,反而是車上的部分游客,拿出小氧氣罐子在那里艱難的吸著。

我的大腦告訴我的身體:“聽說這東西,小小一罐子就得二三十,十分鐘就要見底,咱們的預算非常有限,所以身體你可得撐住,到了給你安排包華子。”

身體:“明白,嚴格執(zhí)行上級的重要指示!”

肺:“你倆可拉倒吧!”

萬幸我沒在背包里裝上一包檳榔,不然在那樣的情況下,只要入口,那交替的刺激,直接就能把大腦身體和肺給干宕機。

在雅江草草吃過飯,順著國道318線繼續(xù)前進,這個緊湊的小縣城如果不是藏式風格明顯,幾乎要讓我生出回重慶市區(qū)的錯覺來。

山路十八彎不僅彎,還足夠陡,汽車行駛在這樣的路上,窗外的風景逐漸提升,先是村莊,然后是少許的山地,在然后是寬且遼闊的森林,一顆顆大樹高高矗立,不知道在這山坡上緩慢且堅韌的生活了多少年。

森林漸漸在視線之中沉默了下去,大片的山頂草地一點點的顯露出來。

最終接天連地。

終有一刻,在遠遠的天邊,有一座雪山跳躍而出。

極目遠眺,那雪山在極遠的天際,有若隱若現(xiàn)的白云環(huán)繞。

此時公路的海拔已經超過四千米,可想而知若是身處山腳,仰面觀望,將是何等的巍峨。

第一次看雪山的我,脫口而出:“貢嘎雪山?”

車上的藏族兄弟哈哈大笑,嚴肅的糾正道:“兄弟,那是尼瑪貢雪山?!?/span>

原來是尼瑪貢雪山!

旅途不只是為了一個簡單的目的地而埋頭狂奔,還有沿途各色風景所帶來的視覺享受以及經歷。

無論是長途帶來的疲憊、悶熱,還是高海拔帶來的焦渴、氣喘,又或者路邊難吃且昂貴的快餐,都是旅途的收獲。

有的時候,甚至比目的地還要重要。

現(xiàn)在想起來,那些遭的罪早就隨風而去,但是那美麗的風景卻是歷歷在目。

旅游大巴車在盤山公路上扶搖而上,掠過那粗壯的杉樹,有那細長的女蘿隨風搖擺,清新的空氣不分青紅皂白的把人的肺給灌滿,每一個呼吸,都直浸心脾。

然后就有一座巨大雪山出現(xiàn)在眼前。

如果說尼瑪貢雪山,是在遙遠的天邊,讓你看著她的隱隱約約,就足以想象那壯觀和美麗的話。

此時的雪山,就是沉默的矗立在那里。

經歷了千萬年的風吹日曬,滄海桑田。

自然有一種廣闊的宏偉,直接震撼心靈。

試想一下,在壯闊而黑暗的海底,在地殼的強大推力下,或許最先從最微不起眼的沙礫、石塊開始,一點點的向上攀登。

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那沙礫石塊被沖刷后露出的巖石終于突破了海平面。

沐浴在陽光下!

但這還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她仍然在生長,和她身邊的伙伴們一起。

不斷的爬升。

在那山頂的位置,最先可能只是礁石。

然后是沙灘。

然后是小島。

小島上面逐漸開始長出草,后來是樹,隨著海拔和面積的不斷增長,樹最終成了低矮的灌木,然后再次回歸本源,成為光禿禿的沙土。

在雨雪和大風的沖刷下,沙土被帶走了。

最終留下的是深色且堅硬的巖壁。

有如被剝去了圓滑世故外表的普通人。

內里剩下的就是堅毅的骨氣!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看雪山。

仙乃日雪山!

而亞丁的腹地,就在仙乃日雪山的山腳。

在山腳下面,有著不大的村莊,沉寂的寺廟,豐美的草甸。

在草甸的遠方,還有一個面積頗大的牧場。

只有在這個地方,才能同時看到夏諾多吉和央邁勇兩座雪山。

三座雪山既有相通,又各有不同。

仙乃日雪山,左右均有稍微低一點的側峰,和山腰的卓瑪拉措湖共同襯托著主峰的巍峨,在陽光下,山頂的冰川不斷融化,細細的流水隨風飄散,注入腳下的湖中,而那碧綠的湖水中,正倒映著雪峰的壯麗秀美。

夏諾多吉雪山黑白分明,從草甸看去,自有那碧綠的森林襯托。山頂上的潔白云彩被強風拖曳得極長,有如被披掛著圣潔的哈達,當時還未入秋,但是由于海拔和低溫,草甸和森林已經漸漸泛黃,在那漸變的色彩中,一場秋天的童話即將到來。

央邁勇雪山,怪石嶙峋,遍布風化的痕跡,有如老人臉上皮膚褶皺所沉淀著的時光,一溝一壑都是歷史的見證,片片裂巖都是滄海桑田的痕跡。

這是絕美的雪山,也是一個并不輕松的海拔,步行之下,我的體能在快速的消耗著,因為缺氧,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喘氣,我有些不確定的低聲喃喃:“好像還欠缺一些生氣呢?!?/span>

前面的攙扶前行的情侶,突然發(fā)出了一聲驚喜的低呼。

我定睛一看,頓時笑了起來。

在遠方,有體格健壯的牦牛在埋頭吃草,遠遠的巖石上,一群歡快的巖羊迅速的跑過了小溪。

有一只小松鼠,快速而不失從容的從粗壯的樹干爬了上去。

腦海中頓時浮現(xiàn)出李白的《日出行》來:

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

歷天又入海,六龍所舍安在哉?

其始與終古不息,人非元氣,安得與之久徘徊?

草不謝榮于春風,木不怨落于秋天。

誰揮鞭策驅四運?萬物興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汝奚汩沒于荒淫之波?

魯陽何德,駐景揮戈?

逆道違天,矯誣實多。

吾將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

但我終究沒有走到牛奶海。

那是一條略顯簡陋的土路,慕名而來的游客非常之多,將那小石子都用鞋底打磨得頗為光滑,沒來之前我就知道,那個地方據說能看到前世來生,若是對情侶來說,有那美好的傳說在,就是情定三生。

終究只有我一個人到了這里。

所以我放棄了,我來履行了當年的約定,卻不想走到那個最終的目的地,接下來的時光里,我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雖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應該干什么可以干什么。

從景區(qū)下山,只覺得身心酣暢。

既有內心死結逐步解開的暢快。

又有曾經約定已經履行的解脫。

縱有些許前路茫茫的惘然。

步子卻是從未有過的輕快。

我有些口渴,想要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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