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讀花

從前，麥草的用途，主要有二：編草席，覆房頂。

編草席，是一件精細的活兒。

每一根麥草，都必得徹底梳理干凈，不留一絲麥葉。干凈的麥稈兒，明潔、光亮，洋溢著時光的璀璨。一領麥草席，通常有三四米長，一米半寬，中間要編進四五根麻繩，細密嚴到地將一小把一小把的麥草，編織在一起。編織麥草席，多在晚間，有月亮的晚上，而且，多為老人。口中叼著一根煙袋，吧嗒吧嗒地吸著，左手取麥草，右手就順勢將麻繩打成紐扣，緊緊將小把的麥草纏住?；顑翰焕?，但需要耐心，技術熟練，兩只手上下翻舞，像是一場月下的舞蹈。就這樣，一寸一寸地編著，一個晚上，一領麥草席就編成了。

麥草席編成后，先要拉開，平鋪地面，端詳一下，看看是否周正，看看是否干凈、光滑。鋪開的麥草席，沐浴著銀白的月光，望去，但覺草席上，水波蕩漾，在跳躍，在浮泛。感覺柔美極了，也熨帖極了。

麥收之后，隨之而來的，就是炎熱的夏天。此時，麥草席就派上用場了。

午間納涼，拉一領麥草席，來到樹蔭下，就是一場美好的享受。草席涼涼，樹蔭涼涼，蟬聲如雨，枕著蟬聲，一個人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晚間納涼，自不待說。拖著麥草席，來到村口，選擇一個通風好的地方，草席鋪下，人躺在上面，陣陣的麥草香，氤氳著，纏繞著；風，從田野吹來，風透透，席涼涼，那份鄉(xiāng)野之快活，真是難可言說，難可言說。無月的夜晚，人躺在草席上，數(shù)星星，話家常，或者，什么也不說，只是靜靜地躺著，聽別人喁喁私語，亦是一份安穩(wěn)的享受。有月的晚上，月光照在草席上，草席映射出柔和的光芒，與月光相輝映，喁喁私語中，那個夜晚，便有了一種童話般的幽密感。

夜深了，人睡了，麥草席靜靜地散溢著溫潤的甜香，彌漫在夏夜的幽微之中，流淌進每一個人的睡夢中——人在夢中，也甜美。

我想，每一個睡過麥草席的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個個納涼的夏夜；那一個個納涼的夏夜，會生成為一幅幅風俗圖畫，鐫刻進一個人永生的記憶中——它是一份懷想，更會是一份田園情思。

然則，麥草之大用，還在于覆蓋房頂。

從前的房屋，很少有磚瓦房，多為草坯房，所謂“草”，就是指麥草。覆蓋在房頂上的一層麥草，大約二三十公分厚，覆蓋一次，能保持十年左右，十年之后，就需更新，重新覆蓋一層新的麥草。

覆蓋房頂，大多在麥草新下來時，一定要趕在雨季來臨之前。那是專業(yè)人士的工作，時間不長，七八個人，一天的時間即足夠了。

覆蓋過新麥草的房屋，滿房頂，都閃爍著柔和的金色光芒；滿房頂，都散溢著淡淡的麥草香；滿房頂，都流淌著醉人的喜悅。像是一個更換新裝的俊美男子，一身的瀟灑。

房屋的主人，那幾天，吃過早飯后，有事沒事的，就喜歡站立庭院，向房頂上望一陣，望著望著，那臉上就情不自禁地溢滿了笑容。

早晨，炊煙升起，順著屋檐，緩緩地升上屋頂，然后，彌散開來，那炊煙，也變得格外清白，是金黃映襯下的清白，淡淡的，淡淡的，如紗如夢。炊煙，長時間地滯留在房頂，流淌在滑潤的麥草上，仿佛有一種依依不舍的情感，在醞釀，在表達。

天晴日麗，鳥兒們，也喜歡飛臨房頂，逗留一會兒。

花喜鵲，總喜歡站立屋脊，喳喳喳地叫幾聲，然后，霍然飛走。最多的還是麻雀，成群飛來，一房屋的逗點，在跳躍。唧唧唧地叫著，在房頂上喙啄不已，也許什么也啄不到，但它們就喜歡這樣，似乎，喙啄只是一種行為，更重要的是藉此來表達一份歡喜，一份對煥然一新的歡喜。

麥草的新鮮光芒，在房頂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