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3月18日
◎黃孝紀
我對于錦川的熱愛和記憶,更多的是在于春夏之間。
陽春三月,連綿的雨水過后,岸上叢生的小竹子又開始爭先恐后長筍子了。我們似乎天生就有扯筍子的欲望,這并非全是為了吃著它下飯。每一處長竹子的地方,我們幾乎每天都要去梳理一遍,掀開竹葉,仔細搜尋每一個筍子,哪怕剛剛冒出泥巴一兩寸長的也不放過。在陡峭的地方,竹子長得濃密又粗壯,隱藏在里面的筍子又大又多,更成了我們攀爬和冒險的樂園。當筍子長成了婷婷的筍篙,密密地開滿了小枝葉,我們常會折一枝筍篙,扒去小枝頂端的竹葉,采來野薔薇或白或紅的小花,從扒竹葉留下的小圓孔里插進花柄,不一會,一支開滿繽紛花朵的筍篙花就在春風里搖曳了,伴隨著我們快樂的笑聲和追逐。
田野碧綠的禾苗已能隱藏水鴨時,大雨引發(fā)的山洪往往也如期來臨了,原本安靜平緩的錦川頃刻間咆哮了起來,碧綠的江水不見了,代之以滾滾洪流。要是遇上發(fā)大水的年成,靠近錦川兩岸的稻田全為洪水所淹沒。當雨歇天晴,原本黃湯漫漫的洪水消退也快,家家戶戶提著桶子來到水田里將洪水斛干,把禾苗從淤積的泥沙里翻出來。我那時十分盼望這個時刻的到來,因為當我和家人即將把洪水斛干時,我已經(jīng)看見有魚和泥鰍在淺水里竄來竄去,這才是我最大的樂趣。我甚至年年都盼望著漲大洪水,一年之中多漲幾次更好。
不久之后,桃子和李子也快要成熟了。錦川的上游和下游各有一座水壩,江水流經(jīng)下游水壩時,一分為二,中間環(huán)繞著一塊大的坪地,上面長滿了高大的桃樹和李樹,村里把這個地方叫做桃子坪,這里理所當然成了我們又一個樂園。當桃子還是毛茸茸的青果,我們在桃樹上爬上爬下,摳下一團團軟軟的桃樹油吃;當桃子慢慢長大變白發(fā)紅,李子也圓潤如卵,村里還有哪個頑童會不來這里消受美味呢?
端午節(jié)一過,天也一天比一天熱,太陽整日里從天光曬到天黑,天空藍得十分亮眼,白云在村莊、田野和山巒的上空變幻著模樣緩緩飄過,在清風的吹拂下,我們早就脫得只剩一條短褲衩。江水又恢復了平靜而柔和,錦川的大灣里頓時熱鬧了起來,也是父母們最擔心的一個季節(jié)來了。盡管父母一再囑咐我不準去錦川里游泳洗澡,甚至也有辦法識破我的謊話,比如在我的胳膊上用手指甲輕輕摳一條印子,如果皮膚發(fā)白準是下水洗澡了,一頓打罵接下來已是在劫難逃。為了逃避打罵,我們也漸漸有了經(jīng)驗,從水里上來后,或者躺在草地上曬太陽,或者去山上撿柴,或者干脆到水田里去抓泥鰍,等身上的污漬差不多了,才回家吃飯。在整個酷夏,錦川的江水是我們最親密的伙伴。
錦川的魚特別多,尤其是在喧鬧的淺灘,時常能夠看到大大小小的魚從淺灘里飛速地竄上竄下。有一種條子魚,頭大渾身呈紫色,性子很急,看到它飛竄時,我們拿一根長木棍擊水,或者拿一塊石頭擊打過去,往往會立刻把它嚇死嚇暈浮上來。錦川的螃蟹也味道鮮美,在堤岸下的小洞里,在沙洲石頭下,經(jīng)常能抓住或大或小的螃蟹,用力折斷它的兩只大鉗子,放進嘴里一節(jié)一節(jié)嚼碎咽下,然后再慢慢享用它的八只小足和殼里的肉,生吞活剝,其樂無窮。
最令人振奮的是癲江,當有人晚上在上游下了藥水,第二天一早,滿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錦川兩岸到處是拿著長長短短漁網(wǎng)或赤手空拳的大人和孩子在來來回回地奔跑呼喊,江水里大大小小的魚或死或暈,或浮或游,人們爭相跳入江水或捉或撈,真是一個舉村歡騰的日子。在這樣的日子里,我全然沒有了饑餓的感覺,除了興奮還是興奮。
當劫后余生的魚蝦又恢復了活力,當滿村飄蕩著魚肉的香氣,當明月爬上了高高的東山,錦川,在夜色里泛著銀波,伴著清風,伴著蛙鳴,伴著斑駁的樹影,不息地緩緩地流淌,流淌……
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