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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臘月

甘孜日報    2021年01月29日

   ◎石澤豐

   這幾天,北風(fēng)刮個不停,氣溫持續(xù)下降。深夜,感覺身上的被子都不御寒了。那夜翻身之時,我猛然想到了娘。她一個人在鄉(xiāng)下,寒意襲身,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度過這些夜晚的。前些日子,我打電話給她時,叫她早睡晚起,現(xiàn)在沒有什么事了,早晨就多睡睡。不知娘是否按我說的去做了。

   娘是一個閑不住的人。我小的時候,臘月里的娘從沒有早早地睡過。她白天忙著農(nóng)活,夜間,坐在床沿上,總是一針一線地為我們縫補著衣被。小瓦屋四處漏風(fēng),就連用薄膜蒙著的小格子花窗也不例外,風(fēng)往屋里鉆,往我們的被褥里鉆,那真是天寒地凍啊!娘扛著寒冷,為我們縫補溫暖,縫補平凡的母愛。那時,村里沒有電,家家靠煤油燈照明,燈火如豆。這樣的夜晚,我睡在娘縫補的老布被褥里,身底墊單下是一床破舊的棉絮,棉絮下是一層厚厚的稻草。這是入冬之前,娘翻曬好的。娘把一個裝有熱水的鹽水玻璃瓶放在我的腳邊,為我取暖,她做著針線活。

   在我印象中,臘月之夜,娘多半是為我和姐姐趕制新年的棉布鞋。她把日常剪下的碎布拼湊在一起,然后用小麥漿糊將它們一層一層粘起來,做成鞋幫子和鞋底。剛粘起來的碎布鞋底在娘的手上有些松散,她就用細(xì)細(xì)的打底繩一針一針地拉緊。我看見用麻搓成的打底繩在針的牽引下,從鞋底的一面抵達另一面,然后又從另一面穿戳過來,抵達到這一面,再穿戳過去,如此往復(fù)。細(xì)密的針腳一圈一圈地走過,走成了細(xì)小的生活之花,走成了溫暖的生活。針尖有時很難穿透糊著漿的鞋底,娘就將針尖在發(fā)髻上一擦,然后用戴在右手中指上的頂針頂。難納的鞋底難不倒娘,生活的苦難不倒娘。娘最終用自己的韌勁和不屈擊敗了苦難,擊退了寒冬。她用滿手的凍瘡換來了兒女的溫暖,換來了兒女擁有新鞋過年而產(chǎn)生的喜悅,換來了兒女的春天。

   記得有一次,野性子的我在砂石路上奔跑時,不小心跌倒了,膝蓋擦破了皮,膝蓋處的褲筒擦出一個洞來。我傷心地哭了,為娘剛剛為我買的一件新褲子。而娘并沒有責(zé)怪我,問及的是我膝蓋痛不痛,說是褲子破了沒關(guān)系,娘晚上給你縫。那晚,我看到娘小心翼翼挑著每一根細(xì)紗,一針一針地縫補起來。最后,縫補好的補丁處,如果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它打有補丁。

   進入臘月,娘開始為我們新年的可食之物做著準(zhǔn)備。在那些公雞叫頭遍的凌晨,她穿衣起床,把前一天浸好的黃豆撈起來,和父親一道添進石磨里。石磨在父親的拉推之下,一層層潔白的豆?jié){從磨縫里爭先恐后地擠出。娘一邊向磨眼里添著黃豆,一邊用手捏捏豆?jié){的粗細(xì)。豆?jié){磨好了,娘和父親又開始起灶打豆腐。我和姐姐睡在床上,聞到了香氣,便一骨碌地爬了起來。還沒有等我們穿好衣服,娘就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端到了我們面前,上面還灑了一層白糖。

   生活有了些許甜度,是娘用勞作換來的。我們在娘的拉扯下,熬過荒災(zāi),跌跌撞撞地長大了。如今,石磨早已不知去向,娘也老了,但我依舊常常想起那時的歲月,想到娘的臘月。現(xiàn)在機器代替了手工,批量生產(chǎn)再也不用人們?yōu)橼s制新年的禮物而起早歇晚,我卻怎么也感受不到農(nóng)耕時代的氣息,找不到臘月里鄉(xiāng)村昔日的姿容。年輕一代通過微信或支付寶的方式進行網(wǎng)購,所需的物品被送快遞的一一送上門,都不需要出門。這些時代發(fā)展的產(chǎn)物,一層一層地壓下了鄉(xiāng)村手工勞作的氣息。

   我總在回想,那些壓在人生美好回憶里的壓艙石,除了我們這一代人去的打撈,我們的下一代根本無法體會。這讓我常常愧對娘,愧對她把我養(yǎng)大成人。如今,我生活在城里,與妻兒相伴。父親去世之后,娘獨自生活在鄉(xiāng)間,守著老屋,守著生命里一望而見的不遠(yuǎn)的未來。歲月多么無情,歲月將太多溫暖的事和人封緘成一段歷史,封緘成我不盡的回憶與留戀。包括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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