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康巴傳媒網(wǎng) >> 文化 >> 康藏文化 >> 瀏覽文章

不老的小山村

《甘孜日報》    2014年04月19日

    母親老了,我也老了。笑看人生,只不過似滄海一粟,不管離家的,還是留家的,只不過是人世間匆匆一過客,但不老的是小山村 ,它正在煥發(fā)出青春的力量。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慎重考慮,我決定,放棄一切顧慮,回家過年。于是,背起行囊,像一滴水滴,匯入回家過年的浪潮,起起伏伏地向家中漂去。臨行前,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回到家中,在母親面前,該隱瞞的就隱瞞,切莫因為一時感情失控,不顧一切后果,一股腦兒地向老母傾訴,否則,那對她,無疑是無情的精神打擊。

    回到家中,母親笑盈盈地迎接了我,先兒子進屋,隨后我進到家中。我指著兒子問,您還認(rèn)得他嗎?母親笑呵呵地說,我怎么不認(rèn)得?他是我孫孫鑫鑫嘛!我說,這么多年沒有見面,我還以為您認(rèn)不出了呢,您是吃糯米粑按糍,亂猜的吧!母親嗔怪著說,我自己的孫子還認(rèn)不倒?不要說幾年不見面,就是長大了回來我也認(rèn)得,少耍我。說完眼睛往大門外直瞅,我知道她在看什么,心里直打鼓,終于,敏感的話題出來了。母親板著臉問我:鄧禮淑呢?鄧禮淑怎么沒有回來?我忍著悲痛,故作平靜地說,她工作忙,走不倒。工作再忙,過年過節(jié)的就不興放假走一趟?我說,一個單位有一個單位的工作,不是你想放假走就走的。這倒是,母親說,不是我說你,兩個人過日子,要平心靜氣的,不要心高氣傲的,你回去跟鄧禮淑說,她是應(yīng)該回來看我的。我說,下次一定換她回來看你。

    鄧禮淑是我的愛妻,她和母親關(guān)系很好,每次回家,婆媳倆先抱頭哭一場,然后沒完沒了親親熱熱地擺工作,談家務(wù),敘述每次離家后的相思之苦。我們在康定,母親每年的生活費和衣物都是鄧禮淑親自郵寄處理。我敢說,如果我和鄧禮淑鬧口角,母親絕對會偏向鄧禮淑一邊,不問青紅皂白把我批評一頓。這樣一個好兒媳,母親千萬沒有想到會離她而去。2011年6月26日,鄧禮淑在康定東關(guān)郵亭工作時,遭遇連環(huán)車禍身亡,為了避免給母親帶來不必要的精神打擊,我強忍著悲痛,要求到康定奔喪的哥哥姐姐回家后不要將這不幸的消息告訴母親,鄉(xiāng)鄰們也配合隱瞞??赡赣H從哥哥姐姐們帶回的鄧禮淑的遺物中猜測到我們家出了事,她估計我在康定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強迫姐姐給我打電話,并親自給我通話。姐姐無奈地打通了我的電話,并將母親的愿望告訴了我。電話那頭,母親像母狼失子一般地悲鳴著:明兒,你在哪里做啥子喲?我說,我在上班,我忙著呢。母親哈哈哈地笑著:忙著上班就好。說完掛斷電話。其實那個時候,我正忍著悲痛,四處奔忙著為妻子討公道,而我的母親,她哪里知道她失去了她最心愛最喜歡的兒媳,她的兒子正在經(jīng)歷著煉獄般的煎熬。

    吃完午飯,我從二哥家找來鋸子、斧頭,將母親小屋里的木棒鋸成短節(jié),然后一截一截地劈開,甩在一邊。母親做完家務(wù)在矮凳上坐著,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要揀拾柴塊。我說,您不要揀,坐著休息就行了。母親不聽,一抱一抱地往廚房里抱。抱了一會兒,母親累得氣喘噓噓,她哼哼唧唧地說:我累了,要歇一會兒了。我說,我叫您不要做,您偏要做,這下累了吧,您就進屋休息吧。母親不聽,仍然坐回矮凳子上,目不斜視地望著我,專注地看著我勞動。突然,母親有些失落地說,唉,多年不回家,回來就忙里忙外的,大年三十的也不休息,真難為你了。我說正因為難得回一次家,才抓緊時間給您做點事,再說,我不給您做事,哪個給您干活?母親說,您不給我做事,你大哥二哥他們也會的。母親又說,常言說得好哇!養(yǎng)兒防老哇!還是子女喂得多好哇!這個不做那個做,要是你在我身邊就好了,你也會像你大哥、二哥一樣為我盡孝的。聽著母親的話,心中一怔,母親老了。

    母親老了,但她并不是一個守舊的人。想當(dāng)初,我離家的時候,對母親說,我要走了。母親吃驚地望著我,你要到哪里去?我說,我要離家了,參加工作去。母親說,既然參加工作,那就走吧,出去不要有過多的奢望,只要一家人平安,生活過得起走就行了。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她的兒子過得是什么樣的生活呀,上不能盡孝,下不能護家,連她最心愛、最疼惜的兒媳都保護不了,實在有違她當(dāng)初的意愿,實在是不孝哇。

母親老了,她再也不像六十歲前了。那時,她的身體很硬朗,不需要兒女們?yōu)樗蛇@干那的,只要子女們能夠過上自己的幸福生活,她便會像放風(fēng)箏一樣,毫不猶豫地將他們放出去?,F(xiàn)如今,她已是八十九歲高齡的老人了,身體的衰老不得不迫使她希望自己的兒女在她的身邊盡孝養(yǎng)老,不得不迫使她希望自己身邊兒孫滿堂。

    母親老了,我也老了,我的白發(fā)已爬滿了鬢角。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一晃變成了年近半百的小老兒,歲月的摧殘和工作的壓力讓人無法挽留住自己青春的容顏,這或許是人類生存之路的必然吧。笑看人生,只不過似滄海一粟,不管離家的,還是留家的,只不過是人世間匆匆一過客。

    記得那天回到老家,站在回家的鄉(xiāng)村小道上,看著眼前用水泥板鋪就的鄉(xiāng)村小道,心潮不斷起伏澎湃。

    這條鄉(xiāng)間小道,先前是一條土路。兒時,我常在它的身邊嬉戲玩耍,求學(xué)時,它將我迎來送往,參加工作時,它將我送出小山村,雖然有時候它也將我摔得一身泥濘,但它畢竟陪伴了我人生的二十多個春秋??粗矍白兞四拥泥l(xiāng)村小道,我不禁對兒時的鄉(xiāng)村小道懷念起來。小時候,我曾問過我的爺爺:爺爺,這條路是什么時候修的?爺爺說,不知道。打我從生下來就看見它了,它比我的年紀(jì)大。那它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爺爺笑了笑說,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它的一頭連著泰來鄉(xiāng),一頭連著官壩鄉(xiāng),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那這條路有什么用呢?爺爺指了指自己居住的小茅屋說,為這房子,我在這條路上當(dāng)了多年的背老二,苦哇。那這房子為什么不修大點?爺爺捻著胡須,沉思了一會說:爺爺老了,背不動了,這條路也老了,不濟事了,你看它坑坑洼洼的,活像一張皺兒吧唧的老人的臉。要想修大房子呀,得看你們這一輩了。后來我參加了工作,踏著這條鄉(xiāng)間小道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小山村。這時,我才知道,這條鄉(xiāng)間小道通向整個世界,只是它在這個世界上顯得太狹小,太衰老了。

    正在我神思遐想的時候,有人拉了拉我的衣服,我回過神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望著我:爺爺,你到哪個屋頭去?你是不是認(rèn)不倒路了,我把你送去。我大為震驚,我到哪個屋頭去?我回家呀,我回我自己的家呀,真想不到,幾年不回家,如今卻變成了家里的客人。不禁想起了唐代詩人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一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磥砦艺娴氖抢狭耍系脕磉B家里人都不認(rèn)識我了。

    母親老了,我也老了。不過,讓我欣慰的是,我的小山村卻沒有衰老。小山村正在煥發(fā)青春的力量。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也不知何年何月,我道聽途說:那一年,平時安分守紀(jì)的村民不安分了,他們先是一兩個像田里的泥鰍一樣偷偷地溜出小山村,接著第二年、第三年,大批的村民像洪水開閘一樣轟轟烈烈地涌出小山村。那時候,小山村鬧騰起來了,張家叫,李家呼,燈籠火把滿山舞,他們肩挑背扛,帶著自己的行李,浩浩蕩蕩的涌出小山村,當(dāng)然也夾雜著老人們的叫罵聲:作孽呀,哪有農(nóng)民不管自己的家,丟下自己的土地出去瞎混的,我看你們不守本分,去外面混日子,混一陣回來啷個過?然而這批年輕村民,他們背著老年人的罵名,背著自己沉重的包裹,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小山村,離開了自己的家,走向了新世界。一段時間以來,小山村“死了”,小山村再也沒有往日的那股活力了,村里除了老人孩子以外,死寂死寂的。或許正應(yīng)了那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老話吧,不幾年,他們像當(dāng)初涌出小山村一樣又陸續(xù)返回小山村,他們要用自己的智慧改變貧窮落后的面貌。他們清楚地認(rèn)識到,要想富,先修路,于是他們集資籌款,修建起了這條水泥鋪就的鄉(xiāng)間路。如今的鄉(xiāng)村小道,再也不像我兒時的鄉(xiāng)村小道那樣狹窄,蒼老了,她分明煥發(fā)出了美麗動人的青春。

    如今的小山村再也不像我兒時的小山村那樣沉寂了,大車、小車、摩托車……電瓶車以及客運班車在公路上來來往往,馬達轟鳴。張家的高樓修好了,李家的小洋樓正在修建中……先前的茅草房、灰瓦房、土墻房、磚瓦房已不知到哪去了。如今你在小山村看到的是翠竹環(huán)抱,水面倒影著的如雨后春筍般升起來的高樓大廈。鄰居熊家弟弟,他是我兒時的同學(xué),現(xiàn)是小山村的村長。那天,我坐著他的電瓶車到街上辦年貨,看到小山村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有些激動,問他:是什么原因使小山村發(fā)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他感慨地說:第一,黨的政策好,鼓勵農(nóng)村剩余勞力向大中城市轉(zhuǎn)移。前些年,小山村的剩余勞力大部分都轉(zhuǎn)移到了大中城市,他們在外面掙到了一些錢,然后回家搞養(yǎng)殖業(yè)、運輸業(yè)、個體工商業(yè);第二,外來經(jīng)濟帶動了地方經(jīng)濟。熊家弟弟說,今后,小山村再也不會貧窮了,小山村會越來越美,越來越年輕。熊家弟弟的一席話,讓我明白了小山村返老還童的秘密。青春煥發(fā)的小山村,讓我衰老的心又感受到了一絲活力。

    大年三十晚上,屋外,一顆禮花升上天空。那禮花在天上開得格外燦爛奪目,母親高興地大叫道:明兒嘞,你快出來看吶,好好看的煙花喲!我跑到屋外,望著天空的禮花對母親說,是呀,那不是煙花,那是黨的改革開放政策的富民之花,是鄉(xiāng)村人民的富裕之花。母親呵呵呵的笑了。

    正月初三,是我離家返程的日子,坐在鄰居熊家二哥的電瓶車上,天上繁星點點,路邊華燈倒移,遠(yuǎn)處雄雞高歌,春風(fēng)吹拂臉面。又一個黎明就要來了,相信新的一天,小山村在黨的進一步深化改革開放政策的春風(fēng)吹拂下會變得更加美麗。

    山村不老,青春永在。

  • 上一篇:天堂布達拉宮
  • 下一篇:丑 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