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向東

   那一段時間孫偉幾乎天天來家吃晚飯，他還是那樣怕羞，不多講話，動不動就紅臉?！澳阋埠赛c酒?！备赣H說。他頻率很快地搖著雙手，宋瑜就說：“又不是毒藥，你反應(yīng)那樣大干啥。”說著，自己拿過父親的杯子喝了一杯。

   我們都以為宋瑜和孫偉的事會這樣平穩(wěn)地延續(xù)下去。

   大概兩月之后吧，兩月之后的一個星期天早晨。我起了床，看見母親抱著一大堆衣服在門前搓，父親坐在老藤椅上微瞇著雙眼聽收音機，我洗了臉，正吃早飯，聽母親說：“小孫，來了啊，宋瑜還睡著呢，進屋坐。”我放下碗跑出去，看見孫偉蹲下來，爭著要洗那一大堆衣服。我去叫宋瑜，她還沉沉地睡著，一條胳膊彎曲著枕在腮部。我說姐姐，孫偉來了。連叫了幾聲，她側(cè)了側(cè)身體，沒有理我。我推醒她，“孫偉來了?！蔽艺f。她揉揉眼睛，木訥地看著我?！皩O偉在外面呢?！蔽以俅握f?！按笄逶绲?，催命鬼一樣，別理他，我還要睡覺?！彼舞げ荒蜔┑卣f。我出了門，孫偉已伏在一堆衣服中，我對他說：“姐姐不起來，她還要睡?！蔽夷赣H罵罵咧咧地說：“這個死女子，真是嬌慣壞了，快成家的人了還不懂事。”我母親說著跑進去叫宋瑜。孫偉大聲說：“沒事，別叫醒她，等她睡睡，難得一個星期天?！辈贿^一小會兒，母親就出來了，她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說：“宋瑜昨晚大概沒睡好，根本叫不動呢?！?/span>

   那天上午孫偉就這樣埋在一大堆衣服中，母親站在一邊，母親幾次想插手幫幫忙，孫偉堅決地阻止了。母親和孫偉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當孫偉把一件件清洗過的衣服晾到鐵絲上時，母親忽然問：“你們打算幾時結(jié)婚?。俊睂O偉停止了手中的動作，他的臉又一次紅透了，他搖了搖腦袋說：“不知道。”“你們真還是個孩子，咋會不知道嘛，你沒給宋瑜說過？”孫偉把手中的衣服啪地一抖，然后搭上鐵絲，邊把衣服展開邊說：“我是想年底就把婚結(jié)了，給她商量，她罵了我一頓，說我瞎著急，后來再說這事，她就不理我。”母親把夾子夾到衣服上說：“早結(jié)有好處呢，我找時間給宋瑜說說?！闭f著，宋瑜走出來，那時候已是十一點鐘了，太陽快抵達康定這一小片天空的中心點，宋瑜拿一把梳子在強烈的陽光中梳理著一頭披肩的直發(fā)。“這時候才起床，還好意思在外面梳頭，不怕別人笑話？”母親說?！坝猩杜碌?，睡多久是我的事，管別人說啥?！?/span>

   宋瑜把自己整理完，孫偉也晾完衣服坐到客廳中，父親在廚房忙著做午飯。

   “走吧。”宋瑜對孫偉說。

   “去哪？”

   “不是約好了爬跑馬山？”

   “這時候去？”

   “啥時候都一樣?！彼舞び悬c不耐煩了。

   孫偉站了起來。

   “吃了午飯再走。”母親說，父親聞聲也出來說。

   “我們?nèi)ネ饷娉浴！彼舞ふf。

   他們都走出了門，宋瑜又回過頭來，她看了看我，“杰杰跟我們一塊去玩?！彼f。

   “宋杰不去，我呆會帶他上街?！蹦赣H說。

   “走啊，姐給你買好吃的?！?/span>

   我跑去牽著宋瑜的手。

   “宋杰聽話，媽呆會給你買?！?/span>

   我堅定地搖頭。

   我們在面館吃了抄手，宋瑜給我買了一袋夾心餅干，她牽著我的手，從108梯登上后山公路，再踏上跑馬山長長的石梯。孫偉領(lǐng)頭，時間雖然晚了點，但并沒影響他的好心情?！坝袝r候來爬爬跑馬山，挺舒服的?！彼f。

   沒爬多少級梯子，我們就進入到松林里，宋瑜找了塊小草坪坐下來說：“就這里吧?！?/span>

   “不上山了？”孫偉說。

   “上不上山都一個樣?！彼舞ふf。

   我們坐在草坪里，從這里可以隱約看見山腳的公路，不時有車嗡嗡地駛過。我打開那袋餅干，不過吃了三四塊，再吃不下去，我把一塊餅干分開了，緩慢舔食中間的夾心。宋瑜和孫偉沉默地坐著，他們許久都沒說話。我連夾心都不想吃時，就把餅干袋交給宋瑜，我躺到草地上，瞇起眼睛，穿透松枝的陽光斑斑駁駁灑在我臉上，陽光中我閉著的眼睛里有血色彌漫，滿眼紅色越來越濃，像要無限地紅下去，卻猛地消散了，只剩些微橙黃，怎么也看不真切。

   “早晨你媽問我多久結(jié)婚?！睂O偉終于說話了。我睜開眼，整個世界都成了淡綠色。

   “多事。”宋瑜說。

   “我們也該好好商量商量這事了?！?/span>

   “唉！”我聽見宋瑜嘆了口氣說：“怎么說呢，我覺得我們不合適，真的，一點也不合適?！?/span>

   “那就不結(jié)婚，結(jié)婚的事以后說。”孫偉慌了神。

   “你知道我說啥的，你該去另找個好女子，跟著我，只會把你耽擱了?！彼舞ふf。

   “不，一輩子不結(jié)婚都行，只要你不說這話?！?/span>

   “算了吧，從今天起，我們就分開，長痛不如短痛?！?/span>

   我聽見孫偉怪叫了一聲，他猛地抱住宋瑜。

   “你干啥，別這樣，我弟弟還在?！彼舞ふf。

   我看見孫偉的眼睛紅透了，我不知道他要對宋瑜干啥，我忽然很怕，大聲哭起來。在我的哭聲中孫偉頹然地松開手，宋瑜牽著我下了山。

   “我討厭他臉紅，動不動就臉紅，不像個男人，叫人沒法忍受?！彼舞は袷亲匝宰哉Z，又像是對我說。

   我們回了家，母親看著宋瑜的臉色，滿腹疑問地說：“孫偉呢？”

  “不要再說他，我們分手了?！?/span>

  “咋回事，好好的咋說分就分了？”母親說，父親也支愣起耳朵聽。

  “我們不合適，我們不是一路人?！?/span>

  “你是哪路人？你要找哪路人？這樣好的人你不要，你想干啥？”母親動了怒。

  “慢慢說，別急。”眼見家里的和諧又將被爭吵打破，父親緊張地說。

  “我對他沒感覺，一點感覺都沒有。”宋瑜最后說，說完，她回了自己的寢室，把門緊緊關(guān)上。

  “不管了，以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蹦赣H說。

   孫偉這時候推開了門，大家都愣了愣，母親忙讓他坐下，問：“你們是咋回事??？”孫偉的神情近似呆滯，他顯然在山上哭過，眼圈都紅了，他搖搖頭，沒法說出話來。父親正想勸慰幾句，宋瑜又沖出了門，“你走，你走啊，我們完了，分手了?！彼舐曊f。孫偉像一只兔子一樣蹦跳到門外，再不敢進屋。后來宋瑜回到寢室，母親去叫他，怎么叫他都不進門，母親讓他回去，說大家冷靜點再說，他也不走，他像一根電線桿立在門前，直到夜深了，我上床睡覺。第二天早晨，我就沒見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