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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在谷芽子里的時光

甘孜日報    2019年05月06日

      ◎黎大杰

    “細娃兒聽大人哄,桐子開花就泡種?!表斨房辛怂频鸟R湯蓋頭,穿新衣、開著襠、露著腚、滿村跑著唱童諺的那段飛起飛起耍的蒙童時光,如桐子樹一樣根植在我們記憶深處。

       對桐花,我們是敬畏的。暮春,桐花開,漫山遍野是,粉得人只想躺草坪睡,死了一樣睡。桐花一落一地,雪一樣。桐花落,倒春寒到。我認定倒春寒是春天一個小陰謀,它讓我們深深銘記住了這場聲勢浩大、悄無聲息的春天。七十年代,生產(chǎn)隊人多,大人集體耕種,細娃兒被父母放敞羊,或被趕上山坡割草,驅(qū)到河灘牧牛,或讓鏟草皮積肥,或讓提上撮箕遍山坡?lián)旃芳S,追牛屁股后拾牛糞。童諺中的泡種,指的泡種谷。種谷,不是動詞是名詞。

       大年初二一過,父母就拖把鋤頭上坡挖玉米行,搓玉米坨,爾后扶犁扛耙下溝底倒飭秧母田。要開學了,我們得做寒假作業(yè),做累了就爬上秧母田邊桐子樹上曬太陽,等父母收工。夕陽在西邊山巔緋紅著,若一面鏡子投射在溝兩邊懸崖上,光折射到父母臉上,醬紫醬紫的,如田底翻出的淤泥。桐樹搖,桐花簌簌落,如我們拋撒撕碎的作業(yè)本紙,在空中紙鳶一樣飛?;涓赣H頭上,落母親頭上,落一廂廂的秧母田里,好看極了。父親駕犁耙抹去桐子花,秧母田如一塊木板畫,勁道。母親在水里蕩蕩手,直起腰,順手抹掉發(fā)上桐花。勞動的母親真漂亮。

      我們最喜歡看燒谷芽子了。先泡種,再擇一背風溝坎處挖口土灶,接著用竹子搭一塑料大棚,側(cè)開一小門,棚內(nèi)架多層木架,每層放一竹篾蠶簸,上鋪一層塑料薄膜,薄膜上均攤一層泡漲了的種谷。每家出一人輪流燒谷芽子。火大火小取決于棚內(nèi)那根溫度計,溫要恒溫,濕度全憑經(jīng)驗。大棚熱火,蒸汽在棚內(nèi)縈繞,大滴大滴的水珠掛在薄膜上,一指彈,就掉,臉一貼,暖暖的,舒服極了。

     “啥時出的芽?”我一睜開眼睛就傻傻地問父親。父親說:“就你鉆進稻草垛的時候?!币荒樀倪z憾,守了幾個夜晚,就為出芽這一刻,怎么就悄悄咪咪地冒出來了呢?

      燒不好谷芽子,在村子里是抬不起頭的。至今我還記得紹動叔燒壞谷芽子時呆望著滿簸里發(fā)黃發(fā)黑的種谷而欲哭無淚的情景,燒壞了,只有重來,誤了時節(jié),稻谷要減產(chǎn)。

     谷芽子稍微轉(zhuǎn)青一點,就要移栽到秧母田了。一簸一簸谷芽子傳到田埂上,社員們?nèi)税と朔终狙硖镞?,彎腰栽插,其實用按字或許更準確些,食指配合拇指扯一根谷芽子,在泥面上戳一小窩,淺淺地,谷芽子就按窩里。如泡漲的手指帶歪谷芽子,還得回頭扶正,這活兒細致如繡花。累了,直身望望插好的芽,那些芽如從母親針線篼里的頂針面上小窩里長出來的,密密麻麻。按谷芽子不是力氣活,但腰有多累、手有多酸、腿有多漲、多麻,只有親自實踐才體會得到。谷芽子按好后,撒點草木灰或覆蓋塑料薄膜,以防蟲和防倒春寒。秧母田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太陽出來,要揭開薄膜曬,換氣,晚上還得蓋回去。

      現(xiàn)在早不用燒谷芽子、按谷芽子這種育秧栽秧方式了。整飭好秧母田后,直接將種谷撒田里,蓋薄膜,秧苗就冒芽,分蘗,再追肥,除草,成苗,移栽。有的地方還時興育旱地秧,純粹不用水田了。栽秧時,秧苗傳運田邊,細稻草捆好的秧苗一把一把向田里拋,昏濁的水花濺起,濕了栽秧人衣衫,滿溝歡聲一片。眼瞅一下陽光,東西向拉一根長繩索,社員們頭戴草帽順繩索把秧苗整齊定距地插入水田中,嫩綠的秧苗在田里迎著春風笑。

      這世上,任誰也無法漠視一粒谷的存在,任誰也無法撇清與一粒谷的關(guān)系。從一粒谷到一枚芽,從一枚芽到一苗秧,從一苗秧到一穗谷,再到收割,選種,儲存,周而復始,循環(huán)輪回。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豐收夢,一粒谷是渺小的,見證一個過程,見證一次繁衍。每一個過程和繁衍都是一個庸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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