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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的生命

甘孜日報    2018年11月20日

◎紫夫

第一次產生“石趣”是在見識山堡人家的石板水缸后。那是一個酷熱的夏季里,我從大渡河南岸的貢安山梁爬上山背后的麥笨山堡。幾里遠的羊腸山路上根本沒有解渴的水源,干沙沙的山路上更多見到的是一種形像特別丑陋的四腳蛇,讓人老想到撒哈拉大沙漠。待嗓子幾欲冒煙時才走進山鄉(xiāng)朋友的家里;顧不上揩去頭上的酸汗,一頭就扎在了那家的石板水缸前。那碩大如柜的青石板水缸蓋一揭開,就有一股清冷沁人的涼爽氣息迎面撲來;待一木瓜瓢清涼的山泉水撲滅了嗓眼里的火焰,翻山越嶺的勞頓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山深處山堡愜意的生活氣氛便無遮無欄地感染得人不能自己了。

青石板水缸在這山里人家是決然不可缺少的。家家戶戶的石水缸幾乎都保持著天長日久的水滿缸溢,僅此一點也可作為衡量這家人勤勞與否的佐證。如果一家人戶有那么一個待自閨中的姑娘,見到有客人揭其家中石水缸而不滿的,這姑娘肯定是會頃刻間面紅耳赤,無地自容??陀^地說那年月山里還是在一定程度上是缺水的。其實水源并不遠,在相距一里半里路遠的磨子溝谷里便是長年累月歡歡奔流的山溪。但三個堡子的人平常就靠著堡子邊半坡里一處浸水塘的水生存。除了家里來了遠客,需要推一磨豆花(山坡塘里的水含堿,點不出豆腐),或是天干透了塘里無水,山堡人才會下到磨子溝背水。人畜同飲一塘浸水,洗衣淘菜都在其間,山堡人也習以為常了。倒是為了防雨天雪天路滑不能出門背水,也就自然形成了做個大石水缸存水的習俗了。故這常年能保持“裝水不臭,喂魚不腐”功能的也只青石板為材料做城的水缸能勝任此責了。

開石料的山埸就在北邊幾里遠的枷擔山上。滿目青山的綠茵深處,那一片刀劈斧跺般的青巖如剛硬的鐵血漢子祼露于藍天白云下,也恰如層層疊疊的“書頁”緊緊地夾峙在周圍的黛色山圍中。山堡石匠就憑借著手中那一柄長長的鋼釬和一只沉重的手錘,將一塊塊平整的青石板從“頁巖”上分離下來,那種既苦也累的勞作演繹成了另一種動感的藝術,他們猶如在翻閱那本巨大的有關山的大書。接下來的精細加工也多是在開石埸上。石水缸扣得清絲合縫的能用上幾代人而不壞,這就看匠人的手藝了,除此之外,那就是石缸壁上那三面示人的青石上所鑿圖案的精細多彩多姿了。常見的有“喜鵲鬧梅”、“鯉魚躍龍門”、“萬字格花邊”等。據說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過糧食關”時,生產隊還特意做過一個長約一丈多的大石缸,不過那不是用來盛水,而是裝了寶貴得如生命般的玉米;那大石缸里的糧食能裝三年也不會生蟲??梢娗嗍逅字禺惞δ芰?。

再說山堡的石頭,除了能做石水缸的青石板外,也是在枷擔山口有一種“軟”而白的石頭,能點豆腐,就是民間所說的“巖煙”了。后來,建于幾十公里外的大渡河畔的一家水泥廠作為水泥生產必不可少的原料來收購,山堡人方知那俯首皆是的山中“巖煙”乃叫石膏。那一年,我們幾個男女“知青”背石膏下山賣給水泥廠也爭了不少工分。

一次和大隊長說起山里石頭的故事,他拍拍我的肩膀,不無得意地告訴我,五十年代,自治州辦展覽,有一人合圍的水晶石柱,通體透光,用汽車拉著在州府大街上游展,以顯示大山深處礦蘊藏的豐富,那塊人高的水晶石就是他和幾個山堡人從枷擔山最遠的山上人背肩扛弄下山去的。

上個世紀后期,幾乎是所有山堡人都在“一夜之間”暴富起來。因為分地到戶的山里人有了更多的屬于自己的時間找副業(yè)。最先發(fā)現的是離家門口并不遠的山里發(fā)現了金礦。那金礦是長在山肚子里的,打洞進去,淺者幾十米,深者百多米,便可開出一種堅硬的“馬牙石”,即使用肉眼也能看到夾藏于“馬牙石”中的點點閃爍的金粒,我曾在一戶人家看到一塊碗大的“馬牙石”用手工使鐵扦搗碎,再使木瓜瓢一淘,便得了一克“巖金”,可見含金量之驚人。因此更多的山堡新一代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至今他們的富裕也和當年“挖金”分不開。

離開山堡多年了,有關山里石頭的故事一直深藏于腦里,卻沒有行之于筆端。我知道那是因為石所深蘊的內涵令淺薄的我一時不能探知,故不敢冒然行文。及至去年我到康巴高原深處的新龍拉日瑪草原采訪,看到那獨具民族特色的石板藏寨,全用青石板蓋頂的房屋,以及那精美得讓人贊嘆不已的石板藏文經刻,石刻佛像,我自然而然便聯想到了大渡河畔山堡里的青石水缸等等同屬于自然界賜予的原初生活工具??刹豢梢赃@樣認為呢,那青石所展示的民間工藝以及生活中所溶入的本樸內涵,都于無聲處昭示著石之生命與人類生存的合諧深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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