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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下面的河

甘孜日報    2018年07月26日

        ◎葛會渠

       人的一生中,總有些東西會鐫刻在記憶深處,任時光怎樣打磨,依舊鮮活如初。

       它是老家屋前的一片水域,準確地說,不能算河,只是一汪開闊的水塘。名字也怪,叫“瞎大汪”。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名字,沒人知道,也沒人想過要為它編織一段美麗或是凄涼的故事。像人與生俱來的器官,它被        我的父老鄉(xiāng)親日久經年地使用著,不存在感激,也不會刻意地珍惜。

       那時,我們都還很小,剔除上學的時間,瞎大汪是我們的樂園。站在堆上喊一聲,釣魚哦,一會兒便并排站上十來個孩童,每人一根蘆柴桿,繡花針彎的鉤。這種簡陋的裝備會被現(xiàn)今城市里的釣魚族們譏笑,但絲毫不影響我們那時的心情,快樂、明朗、熱烈。多年前的魚好像也多,且老實,漂在水上的鵝浮一動,便穩(wěn)穩(wěn)地釣上一條鯽魚來,陽光下飽滿的魚鱗閃耀著健康的光澤。

       在汪塘的淺水區(qū),我們學會了游泳,是狗爬式。我們家鄉(xiāng)話,稱游泳為洗澡。天熱了,脫個精光,洗澡。水很涼,“撲騰撲騰”就熱了,熱了的我們就泡在水里,不想上岸,仿佛鴨子過著兩棲的生活。但我們不大敢去汪塘中央嬉水,那兒太深,為了測量究竟有多深,幾個小伙伴曾疊過羅漢,水性最好的扎猛子到水底,立起來,第二個扎下去踩他的肩膀,第三個再扎,四個人下去還沒露出頭。我們在水里游啊、鬧呀,累了,翻個身,四肢伸直了躺在水上臉朝天,像青蛙。天很藍,水因而也藍。我曾在溫暖的藍色里注視過一群曬影的魚,黑壓壓的,舒緩歡暢地潛行,像集體奔赴一次慶典。兩只羽毛艷麗的野鴨躲在柴蕩里親嘴,被魚嚇著了,“呼啦”一下雙雙展翅飛起。

       在汪塘西南角的楊樹林里,我完成了與女孩子的第一次吻,幸福得幾近眩暈。女孩是前莊人,不算美麗,卻彌漫著泥土的清香,我喜歡。我們是高中同學。在林子里,我和她發(fā)誓永不分開。后來,我考上了大學,再后來,她不屬于我了。不是我拋棄她,是她選擇了嫁人。我發(fā)誓絕不做陳世美,但她依然對自己沒信心。她寫了很長的一封信給我,勉勵我要志存高遠,不要總掛念窮僻的鄉(xiāng)野。我讀信時讀糊了眼睛,以后一直沒見過她,她在躲我。我真的沒想到,考上大學給我?guī)砹藷o尚的榮光卻又讓我丟失了淳樸的愛情。

       我雖早已走出了鄉(xiāng)村,遠居于城市,但在忙碌的間隙,在一個人的夜晚,還會時常想起大汪,想起藍色的水波,想起樸實的親人。原以為汪塘會永遠躺在原野里,只不過在空間上與我拉遠距離罷了,就像一些穿舊了的衣服,不合身了,把它鎖進箱底,卻不會丟失。可我錯了,那天,當我站在老家熟悉的大堆上遠望時,瞎大汪已不復存在,一條高速公路從它以前的胸膛穿過,車輛疾馳而逝,排出陣陣輕煙。那一刻,我的眼睛布滿了淚水,沒有人知道我的感受,酸楚,無奈。在現(xiàn)代文明的底層,那新填的泥土下面,曾經有一條河,生長著我歡樂的童年、少年和一個青年十八歲時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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