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09月25日
■謝應光 劉文君
空間敘事是康巴作家嘎子的小說《香秘》的創(chuàng)作亮點,雪原、石屋、戰(zhàn)場以及理想王國香巴拉,構成了小說空間書寫的重要元素??甄R頭與場景式的空間表現技巧、敘述者視點與空間蒙太奇的空間轉換技巧以及桔瓣式的空間結構技巧是小說空間敘事的主要手段??臻g敘事使小說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給讀者帶來全新的審美體驗。
康巴作家群近年來在當代文壇異軍突起,嘎子是其中代表作家之一。他的小說《香秘》不僅展現了康巴獨特的地域風貌,而且蘊含著深邃的思想文化內涵,不僅使用了傳統(tǒng)的文字敘述,而且嫻熟運用了現代小說創(chuàng)作技巧——空間敘事,體現了作者較高的創(chuàng)作水平。這里所談空間敘事,是針對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不再以時間線性為主要依據,事件鏈接不再以因果關系為動力而言。本文正是在這樣的認識基礎上,從空間形態(tài)、具體藝術技巧、審美價值三個方面出發(fā),探討小說《香秘》的空間敘事運用。
《香秘》中的空間構成
小說《香秘》中創(chuàng)作的空間,不僅僅是事件發(fā)生的背景或者場所,而是作為了一種敘事力量參與了小說敘事的建構、情節(jié)的安排、人物命運的變化等,是以一種角色出現在小說中的。此外,這些空間還融入了作者的想象和思考,被作者蘊含了豐富的文化內涵。
雪原是小說《香秘》設置的空間場域之一,在這個空間里,有罕見的暴風雪,有饑餓的狼群,有引路的狐貍,還有一個叫阿洼的牧牛部落。阿洼部落為了走出茫茫雪原,在他們想去的地方安家,不斷前行,勇敢地在風雪里搏斗。值得注意的是,在雪原這個大的地域空間內,神圣的雪山,危機四伏的魔鬼山谷、大冰河等小空間也是作家一種有意識的設定。雪山作為藏民的神山,是人們靈魂洗禮的地方,小說中雪山的設置,其實是康巴地域文化內涵的一種表達;魔鬼山谷以及大冰河的設置,不僅加劇了部落遷徙的困難,使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轉折,而且向讀者展現了康巴人的堅強意志,充滿象征意味。
石屋是小說《香秘》中的重要空間,它是通往理想王國香巴拉的大門。小說中的“我”執(zhí)行特殊任務時,飛機不幸在穿越喜馬拉雅大雪峰時意外失事,被一個石屋老人所救,在石屋里養(yǎng)傷。通過“我”的描述,這間石屋是一間封閉得找不到門窗的潮濕的的屋子,在屋子里時間像消失一樣,不知道晨昏與陰晴,充滿神秘,特別是那面有魔力的冰墻,“我”就是通過這面冰墻,看到了在風雪里遷徙的阿洼部落,他們走出雪災,戰(zhàn)勝狼群,走向新的草灘。這個遷徙的部落給石屋中的“我”灌輸了精神能量,“我”最終也尋找到屬于自己的香巴拉。
戰(zhàn)爭是一種以物質暴力為主要手段,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的暴力行為。戰(zhàn)爭的發(fā)生必然會帶來身心的雙重磨難,因此,戰(zhàn)爭作為文學作品的場景書寫,往往會給人帶來強大的震撼。小說中的“我”經常做關于戰(zhàn)場上血腥的噩夢,殘忍的日本人、黑煙炮火、噴涌的鮮血、黏糊糊的肉醬、狼藉的戰(zhàn)場等構成的戰(zhàn)場是一個令人憎恨的空間,但是戰(zhàn)爭的破壞性和殘酷性特征,往往能引發(fā)人們對人性的思考與和平生活的向往。
香巴拉在小說中是一個有著不同象征意義的空間,也是小說所有故事情節(jié)的中心。在藏族的傳說里,香巴拉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是至善至美的理想王國;在英國作家希爾頓的小說《消失的地平線》中,香巴拉是一個充滿神奇的地方;在牧牛部落的眼中,香巴拉是一個有陽光和草灘的地方,沒有寒冷的冬天;在“我”的心里,沒有戰(zhàn)爭和災難,只有平靜安寧和諧的生活就是香巴拉圣土??傊惆屠侨藘刃牡囊粋€空間,那里是每個人心里藏著的一片凈土,只有真誠向善,不屈不撓的心才能到達,這就是“香秘”——“香巴拉的秘密”。
嘎子在敘事時運用了現代小說的藝術手法,更加注重空間因素的作用,擺脫了傳統(tǒng)的因果線性敘事模式,使小說《香秘》整體上呈現出一種空間化效果,而這種空間化效果的呈現正是依賴于空間敘事藝術的運用。
只有呈現出空間的明晰感,不同的空間形態(tài)才會呈現出來。如何獲得這種明晰感?多樣化的空間表現技巧是前提。“對空間特征既可直接狀摹描繪,給讀者以直觀感受;也可借人物的反應(如心理)來折射其狀態(tài)、輪廓、色調以及內在寓意”,這兩種空間表現方法概括來說,就是空鏡頭式與場景式??甄R頭式與場景式共同融于在小說《香秘》中,一起建構了小說中的大小空間,使空間的呈現更加明晰,更有整體性。
空鏡頭式的表現技巧是通過描述把事物形象具體地表現出來,如作者在《香秘》中對大冰河的描述:“灰蛇似的躺臥在雪地上的大冰河”,“不知是何方飄來的灰霧,沉甸甸地壓在冰河的脊梁上?!边@種表現技巧所展現的事物不僅僅是空間層面上的凸顯,而且是與時間線性相連,參與到小說敘事的,影響著敘事的發(fā)展與轉變。正如死氣沉沉的大冰河,就是小說敘事不可或缺的角色,因為它的存在,牧牛部落才會發(fā)生洛爾丹過河失蹤,索瓊尋洛爾丹等一系列事件,大冰河成為影響人物性格發(fā)展與命運變化的重大因素。場景式的表現技巧是通過人物的活動或行為來判斷事件發(fā)生的場所,要通過多方面的場景的展示,空間特性才會顯得清晰完整,比如石屋空間是通過“我”與老阿洼、達瓦的活動得以完整地展現出來,戰(zhàn)場空間通過敵我雙方的殘酷交戰(zhàn)展現出來。
敘述者視點與空間蒙太奇
空間形態(tài)的展現需要空間的表現技巧,那么空間與空間的切換則需要空間的轉換技巧。小說《香秘》中有雪原、石屋、戰(zhàn)場、香巴拉四個大空間,作者在進行空間的轉換中主要運用了敘述者視點和空間蒙太奇兩種轉換技巧。
敘述者在小說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其對事件的觀察角度深刻影響著小說敘事,而這個觀察角度就是敘事學當中常說的“視點”。在小說《香秘》中,“我”是敘事者,正是通過“我”對事件、人物、環(huán)境的觀察促使空間的切換,從而推動小說敘事的進程,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感受到的不是時間線性的推進,而是空間維度的加強,更多感受到的是場景內的情形。在運用敘述者視點技巧的同時,作者也巧妙地運用了空間蒙太奇的藝術技巧?!断忝亍分械目臻g出現形式呈現的都是跳躍式的,開始寫“我”的戰(zhàn)爭夢,然后又跳到“我”和阿洼老人、達瓦在石屋里的情形,接著又是我回憶里的戰(zhàn)爭情形,又到雪地里洛爾丹和索瓊,又回到石屋……這些場景的切換沒有明確的時間過渡,而是一個個空間場景不停地轉換,這樣在小說閱讀過程中,就形成了明顯的場景空間化效果。這些碎片化的空間排列組合起來,也就構成了小說的整體敘事。
空間敘事強調的是敘事的空間性和非線性,要從結構上形成一種空間化的立體效果,這就需要空間結構技巧的使用。按照龍迪勇教授在《空間敘事學》中歸納的鏈條式、桔瓣式、環(huán)形式等幾種空間敘事結構類型來說,小說《香秘》呈現的主要是桔瓣式結構——幾條敘事線索并列或并置。
嘎子在《香秘》中采用了多條敘事線索,把不同人物及其活動,情節(jié)發(fā)展及轉變放置在同一維度中進行展開,打破時間的先后順序,將同一維度的不同人物與情節(jié)進行來回切換,在結構上就給人一種碎片化感覺,就像桔瓣一樣分布在小說各處。但是桔瓣是有核的,就是說,有一個中心來連接這些分散的部分。所以小說《香秘》中的各個并置的敘事線索:牧牛部落雪原遷徙、“我”在石屋的精神轉變、戰(zhàn)場戰(zhàn)事發(fā)展,它們看似隨意散亂,卻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尋找香巴拉,正是這個主題連接起各個分散的故事情節(jié)線索。
小說《香秘》空間敘事的審美價值主要體現在文本和讀者兩個方面
就文本而言,空間作為一種敘事力量參與到小說敘事,影響著小說的敘事進程,成為小說敘事不斷向前發(fā)展的重要力量,這一點前文已經進行詳細地論述。此外,空間敘事讓小說的節(jié)奏具有動態(tài)感,雪原、戰(zhàn)場、石屋、香巴拉這四個空間場景在小說中不停地切換,呈現出一種外與內、近與遠、現在與過去,形成一種跳躍感和動態(tài)感,也就使小說《香秘》賦有一種動態(tài)美??臻g敘事還在小說中形成一種互文關系。雪原上的牧牛部落不斷前行尋找新草場安家,石屋中的“我”在養(yǎng)傷治病過程中明白香巴拉的秘密,戰(zhàn)爭中的人們在抗爭中渴望和平世界的到來,這些都是人們在尋找和平安寧生活(香巴拉世界)所作出的努力和執(zhí)著,形成了小說主旨內涵的重復,在文本中形成了互文關系。它們在空間維度中相互闡釋、相互映照,使小說的文本意義得到多層度的揭示。
就讀者而言,在閱讀以時間線性敘事為主的傳統(tǒng)小說時,讀者往往會處于一種被動狀態(tài)。而空間敘事小說因為其情節(jié)的碎片化,所以要求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建立起有聯系的整體關系,與小說的審美建構進行互動。《香秘》中各個空間的人物活動、情節(jié)發(fā)展清晰可見,可是隱藏其中的思想卻絲毫沒有透露出來,但這并不意味著讀者在閱讀《香秘》時對其無法理解,正如弗蘭克所說的:“在敘事文的時間序列中,這些參照彼此獨立地相互關聯;而且,在將這部作品結合進任何意義模式之前,這些參照必須由讀者加以連接,并將它們視作一個整體。”讀者正是通過對文本的諸多“參照”與“交互參照”,對作品的理解逐層深化,獲得與閱讀傳統(tǒng)線性敘事小說不同的審美體驗。因此小說的空間敘事也可以像傳統(tǒng)的線性敘事一樣,能產生極好的藝術效果和較高的審美價值,作家的創(chuàng)作水平也由此凸顯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