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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果童年

甘孜日報    2016年10月17日

    ■嘎子
    那個時候,你隨便問任何一個康定娃娃,最快樂的事是什么?他都會用稚嫩的嗓音告訴你,去子耳坡采黃泡兒。
    那是種草莓類的野果,康定人的土語把莓不叫莓,叫泡兒。那兒話的音拖得很長,拖出了一種甜咪咪的味。黃泡兒大多為桔黃色的,果粒比一般的草莓肥大,像聚合成團的珠子,在陽光下反射著透明的光。黃泡兒大多生長在青稞地埂上,那里的土松軟又能偷吸農(nóng)家土里的肥料吧,因此長得特別茂盛。不知為什么,生長得最肥大的黃泡兒,是在墳頭上。盡管好些墳頭土質(zhì)干硬,可這些荒誕的草莓一漫上了墳頭,就葉肥果肥,一粒就塞滿饞嘴,甜得膩人。記得有一次,我采了一大把墳頭上的黃泡兒,吃得滿嘴滿臉都成了金黃色的了,有個拾柴禾的老人看見了,就大叫起來了,看著我眼珠都讓血染紅了,說你這娃娃瘋了呀,墳頭上的黃泡兒都敢摘來吃。這些野果咋養(yǎng)得那么肥大呀,你看清楚點,黃泡兒都吸飽了墳包下的魂氣,你吃了晚上鬼就會來找你的。他說完,還嘿嘿笑得身子都在抖,焦黑的牙齒上沾著黃泡兒粒,我卻嚇得一到夜里就蒙緊被子,身子發(fā)冷。
    草莓類野果,還有一種叫抱母樹的,不知道為啥叫這樣的名字。抱母樹更接近現(xiàn)在的草莓,只是更紅艷,在野地里,常常與黃泡兒混長在一起,因為它紅得像滴下的血,又稀少,因此采黃泡兒的孩子們最開心的就是能采把抱母樹了。抱母樹很少有純甜的,大多帶著酸酸的味兒,還有種青草一樣的香味。這些都是長在草上的泡兒,是地道的草莓。還有種黃泡兒是長在樹枝上的,我們叫它樹黃泡兒,像桑椹一樣,一串串生長,沒有草黃泡兒那么肥大。生長樹枝上的,還有些紫色的烏黑的,叫烏泡兒。東關大風灣那匹山崖上生長得最多,那里有個亂墳崗康定人叫它萬人坑,也許那里的土更肥沃,魂氣更重吧。烏泡兒比黃泡兒更香甜,水更多,只是色彩重,吃后嘴唇也染得發(fā)藍,看著有些像讓鬼吸干了血樣的嚇人。
    當然,這些看著誘人的草莓類野果也不是絕對安全的。有一種很像抱母樹的野果,康定人叫它蛇泡兒。不知道為什么這樣說,大約是它像蛇一樣的毒吧。聽這名字,就把采摘野果的娃娃們嚇得不敢去動它了。我曾經(jīng)看見過有孩子伏在地上哇哇嘔吐,臉色蒼白,捂著肚子額頭上冒著汗珠子,旁邊的人說他誤吃了蛇泡兒,會鬧死的。那個吃了毒泡兒的孩子就哭得皮泡眼腫。我仔細辯認過蛇泡兒,比抱母樹更紅,大多生成長條形,爬著地生長。沒毒的泡兒葉片上都生長有細刺,只有蛇泡兒葉片青嫩肥厚,沒有刺。
    大山里的康定,人的腳都是生長在山的肌膚上的。山里的孩子愛野果,那是記憶中最美麗的童趣。佛佑的康定,四周大山都是野果的樂園,在果子成熟的季節(jié)里,都能嘗到各種各樣的野果。除了草莓類的,還有馬蘚籽,一種遍生在硬灌木上的果實,鮮紅的像珊瑚珠一樣漂亮,酸甜味有些澀口。大多生長在馬道旁,馬糞多的地方生長最茂盛。頭道橋海子旁最多。那年月,馬蘚籽成熟的時候,小街小巷都有人大簍大簍背來賣,五分錢一大瓢就能吃個痛快。最多的是刺果果,生長在荊棘刺巴籠上的野果子,種類也多,艷紅的桔黃的青白的,肉肥的肉薄的味酸的味甜的都有。有一種果肉內(nèi)生長著白色的毛,這種帶毛的果子據(jù)說有毒,吃多了肚子會痛。我吃過不少,肚子也沒痛過。還有種叫野蘋果的,當?shù)厝私兴缺?。我不知道為啥叫這名,不過這小小的野果生長得漂亮極了,那是那袖珍的樹形也像蘋果樹,葉子也是蘋果樹葉樣的,只是收縮小了,好像小人國里的人種下的蘋果樹吧。果實也像蘋果似的半紅半青,味里也有成熟蘋果的那種帶有醉人酒味的香甜。大多像熟透了蘋果一樣的棉軟酸甜,很好吃。還有種長在尖刺上的,色彩比救冰糖淡一些,味道卻酸得牙齒顫,康定人叫它老水子泡兒,說是野老鼠(老水子)最愛吃這種野果,當然我們就不愛吃了。
    哦霍霍,三道橋玉林宮的蠻梨兒熟了,跑那條道上的馱腳娃都摘了好多在街上賣了。每年這樣的喊聲都會逗得康定娃娃心里發(fā)癢。蠻梨兒又叫蠻葡萄,不知道為啥子這樣叫,因為這種野果即不像梨兒也不像葡萄。藏話叫俄色,有些馱腳娃又叫它根卻果。酸澀脆,常常嚼得牙巴麻木,卻越吃越想吃。后來,外地人來,說它叫沙棘,是一種維生素含量比彌猴桃還高的野果,就用它來生產(chǎn)沙棘汁沙棘酒。還有些地方用它的葉片制茶,叫俄色茶,喝著清香,據(jù)說降血糖血壓,銷量很好呢。
    座達嘎是我吃到的最香的干果。那是藏話,座是大山,達嘎是核桃。座達嘎就是野核桃,也是結(jié)在一種枝條很硬的灌木上,座達嘎最大的只有拇指尖那么大,讓帶有毛刺的葉片包裹著。新鮮的像新核桃一樣,清甜香脆,干熟的又與核桃一樣,一嚼滿口的油香。那時,康定街市上座達嘎五分錢一大碗,可康定娃娃還是愿自已上山去采摘,他們把采摘叫打,打座達嘎就是說,一打一大片,小小的背簍是裝不下的,好過癮。由于座達嘎是油類干果,又是野生的緣故,果子里愛生蟲。那時,咬著生蟲的就自認倒霉,后來一次,我與另一同伴吃座達嘎時,他對我說,他敢吃蟲子。我不信,那種白色的小蟲子像蛆,看著就惡心。他把蟲子一條條從果肉里掏出來,舌頭一卷就咽進嘴里,還咬得咕咕響,他說好香,比座達嘎還香,我卻忍不住哇哇吐起來。他說,你不吃,永遠都不知那種香味。
    那時,人小就好奇,我也掏出了一條蟲子,閉上眼睛扔進嘴里,冰涼的,輕輕一咬,一股清甜的帶著些苦味的汁液就濺了滿嘴,舌頭都發(fā)麻了。我又受不了哇哇吐起來,他哈哈笑得喘不過氣。我看見他牙齒還沾著一條雪白的蟲子,尾巴還在一翹一翹地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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