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3月01日
◎耿艷菊
風(fēng)從西邊的河面上吹來,帶著濕潤的泥土味、青草的氣息、歡快鳥鳴的節(jié)奏,在小鎮(zhèn)的大街上,在小鎮(zhèn)的角角落落,在人們的眉上、頭發(fā)上,笑語聲里,翩翩起舞。這個寂寥的、被世界的熱鬧遺忘的鎮(zhèn)子在春風(fēng)里熱鬧起來。
街上的擁擠就不說了,鎮(zhèn)子周邊的人家這時候有事沒事就喜歡來街上轉(zhuǎn)轉(zhuǎn),仿佛也怕被春天忘在了冬天,怕被世界遺忘在了熱鬧之外。可是小鎮(zhèn)的大街似乎和往日沒什么不同,格局多年如一日,臨街的店鋪沒變,經(jīng)營的主人也沒變,閉著眼也不會走錯??词裁茨兀哭D(zhuǎn)什么呢?
可是,當(dāng)你走到街上就知道了。明明還是往日的大街,可那種灰灰暗暗的色彩和氣息就是不見了。細心的人會發(fā)現(xiàn),原來是人們的著裝和表情不同了。誰說過,一個人的活力全靠精氣神養(yǎng)著。那么,一個地方的生機和活力呢,靠的是人的精神風(fēng)貌和心情。
看看吧,甩開了臃腫拖沓的冬衣,人們的步子輕巧,表情輕松,心情輕快。那些黑的灰的色彩少了,多的是淡淡的粉紅,淺淺的鵝黃,盈盈的紫,青青的綠,鮮亮明媚的色彩,裝扮著人們,人們裝扮著小鎮(zhèn),小鎮(zhèn)迎來了它的春天。
鎮(zhèn)中學(xué)在街中心的位置,放學(xué)的鈴聲響起,呼啦一下,從大門口冒出一群少年,白襯衫,白球鞋。真白,白得炫目,白得恣意,白得意氣風(fēng)發(fā),白得理所當(dāng)然,白得純凈,白得無憂無慮。腦海里浮現(xiàn)出“年少春衫薄”這樣的句子。
然而“春衫薄”并不只屬于這些少年時光。奶奶每年這個時候,總喜歡在柜里翻騰,直到看見她那件白底紫碎花的斜襟衫子,才喜上眉梢。這是爺爺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也是唯一的禮物。她小心翼翼地拿到陽光下展開,喜盈盈地穿上,去鎮(zhèn)上最熱鬧的地方游逛。
起初,我們是不解的。慢慢地,我們才明白,奶奶是以這種方式提醒自己要好好活著,像春天一樣活得美好,活得明亮。爺爺走了很多年,可是奶奶給我們看到的像是爺爺一直陪伴著她一樣,她樂觀,溫柔,安靜,從不向人訴苦,也從不抱怨一個人撐起一家子的難和累。
鎮(zhèn)上熱鬧的地方還有東大街的商城,那里匯聚著來自外面世界的各式各樣的時髦春裝。姑姑的裁縫鋪在商城最不起起眼的角落里。姑姑是一名老裁縫。裁縫聽上去是又落后又過時的職業(yè),可是哪個地方的街上能少得了一個裁縫呢?姑姑手藝好,周邊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年春天,鄰鎮(zhèn)的一個中年女人慕名找到姑姑,拿出一條90年代的淺粉喇叭褲,請姑姑幫她尺寸改大一些,一定得改得美觀。這有點不好辦,姑姑有些猶豫。
中年女人就向姑姑講了這喇叭褲的故事。她上學(xué)晚,十六歲才讀初二,總覺得自己笨,不是讀書的料,很自卑,整天低著頭,心情壞透了。就琢磨著退學(xué)。那年春天,在省城上班的小姨回來探家,送給了她一條淺粉喇叭褲。在那時的小鎮(zhèn),喇叭褲又時髦又酷,她穿上后,很驕傲自豪,又不知自豪些什么,不想低著頭了,就昂首挺胸地向前走,突然就找到了自信。她開始努力學(xué)習(xí),她要像小姨一樣到省城上班。
淺粉的喇叭褲改變了她的命運。雖然她依然在小鎮(zhèn),沒有像小姨一樣到省城上班,但她考上了師范,成了教師,在小鎮(zhèn)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F(xiàn)在她的生活又陷入了黯淡,她拿出一直珍藏著的年少時的淺紅喇叭褲,卻穿不上了,可她想穿上,找回那股青春年少的心態(tài)和勁頭,走出當(dāng)下的境遇。
姑姑尋了很多地方,終于找到了和那淺粉喇叭褲相似顏色的布料,完美地擴大了喇叭褲的尺寸。
她和姑姑后來成了朋友。姑姑給我看她們爬山的照片,她穿著姑姑修改的淺粉喇叭褲在一棵杏花樹下,中年的她洋溢著青春年少的瀟灑氣息。
我再一次想到“春衫薄”,在古典詩詞里,它說的是美好、年少、瀟灑、輕快,是浪漫和詩意。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些似乎離我們很遠。在日復(fù)一日的前行里,我們負重累累,腳步怎能輕盈起來呢?尤其人到中年,有多少步履輕松呢?我們懷念穿白襯衫的時光,我們喜歡春天,渴望歲月長,衣裳薄,像年少時純真、無憂無懼,像春天明媚鮮亮,心態(tài)年輕,笑容瀟灑,步子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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