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子

貢布從女土司府上回來，一進屋便一頭倒在床上，取出一支哈德門香煙點著，慢慢吞云吐霧。一支煙抽完，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早飯后信步出門，在街頭游逛。觀看道路兩旁的商店、民居。走進一家民族商店，叫老板取過一頂薄一些的呢帽看一看，問了價錢，老板還了價，覺得還可以，正要掏出錢買帽子，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在側(cè)邊對他說：“貢布先生，你其實并不適宜戴這樣的尼帽?！?/span>

貢布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是瑪格麗特。今天的瑪格麗特那一身藏裝顯得特別的亮眼，粉紅色的襯衫外套著翠綠色無袖藏袍，瀟灑輕盈。貢布放下呢帽對老板歉意地笑了笑，拉著瑪格麗特就往門外走，兩人在街沿邊站住，貢布問瑪格麗特：“你怎么來了，是什么時候到的？”

瑪格麗特說：“到甘孜好幾天了。”

“湯姆神父呢？”

“也來了，他比我早幾天到的甘孜?！?/span>

“到甘孜這么幾天，為什么都不來找我？”

“你不是正迷著那個女土司嗎？”

貢布伸手捂了一下瑪格麗特的嘴。

瑪格麗特卻說：“敢想，還怕別人說嗎？”

“瑪格麗特你別這樣說好嗎？”

瑪格麗特哼了一聲說：“我告訴你，神父叫你去見他?！?/span>

“神父在什么地方？”

“在教堂里。你跟我走吧?！?/span>

貢布無可奈何地跟在瑪格麗特身后朝教堂方向走去。在康巴，盡管信奉洋教的人很少，可許多地方也都修有洋人的教堂，教堂的規(guī)模和結(jié)構(gòu)也都大同小異，這里的教堂也同其他地方的教堂一樣，深鎖在高高的圍墻里。

貢布跟著瑪格麗特一進入教堂那兩扇大門，心里立即難堪起來，像一個罪犯去見法官，他知道早晚會面對這么一天。不管自己怎么向神父交代，都是一種失職和犯罪，在康定沒有完成使命，接著又吃錯了藥一樣追著女土司到了甘孜。

神父，這位他實際上的養(yǎng)父，將會怎樣指責他的背叛和失職，更重要的是他對不起神父。但是不管怎樣都得去見神父，而且要準備承受一切譴責，包括受到良心的譴責，怎么對神父說？說是自己見著女土司就昏了頭，連扣動槍機的勇氣也沒有了，甚至因為女土司的緣故，放棄了之后的一切機會？編一套謊話來說吧，那怎么對得起神父？而且神父是最反對說謊的。這事他已經(jīng)考慮好久了，可是想不出一點辦法來，最后他下定決心對神父說實話。

在教堂二樓的一間房屋里，湯姆神父背向著門口站在窗前，貢布和瑪格麗特進門時神父并沒有回過頭來，貢布走到神父身后怯生生地喊了聲：“神父。”

神父慢慢回過頭來，他看著貢布一言不發(fā)，那一雙藍色的眼睛依然是那樣慈祥。

“孩子，你回來了?！鄙窀傅穆曇暨€是同往常一樣溫和。

“神父，我對不起你。這事都是因為我……”

神父擺手止住說：“不要說了，什么都不要說，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span>

貢布突然跪下去抱著神父的雙腿說：“對不起，神父，我知道我的行為是不能原諒的，你懲罰我吧，我愿意接受你的任何懲罰，甚至去死?！?/span>

“起來吧，孩子，一切都過去了?！鄙窀咐暡嫉氖终f：“一切都過去了，有一句名言，‘對于年輕人的過失上帝也會原諒’。”

“神父，你不想聽聽我給你講一講事情的經(jīng)過嗎？”

“不，孩子，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是可以諒解的，何必還要再折磨自己呢？”

神父把貢布從地上扶了起來。神父的寬容讓貢布震驚，使他無地自容，站在神父面前他真覺得自己渺小。

“神父，你要這樣對我寬容，我心里就更難受了，神父，你懲罰我吧。懲罰我吧！”

神父卻說：“還有一句名言，‘過去屬于死神，未來屬于你自己’。孩子，你還年輕，你的一切都可以原諒，一切都可以在未來的時光中彌補，一切都可以在未來的時光中改變?！?/span>

“神父，那你要我怎么做？”

“什么也用不著做，只有一件，跟我和瑪格麗特一起離開這里，離開康北，離開康巴，離開中國，到倫敦，到巴黎，甚至意大利都可以?！?/span>

貢布很吃驚地看著神父：“什么？神父，你是要我走？”

“是的，”神父點著頭不容置疑地說：“是的，走！離開這里，離開女土司。離開這塊美麗而原始的土地，離開這群誠樸而愚昧的人群，到國外去。”

這一下貢布懵了，他苦著臉回過身看著瑪格麗特，像是在向瑪格麗特求援，瑪格麗特卻一聲不吭地看著他，那意思在對他說“走吧貢布，到國外去?！?/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