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

我們很少摘下荷葉玩耍。坐木盆在荷塘里采摘紅菱，穿行其間，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弄破了荷葉。我們最愛撩起一捧水，潑灑在荷葉上，看水星珍珠瑪瑙般滾動、聚合。

又到了荷葉田田、荷花盛開的季節(jié)。小區(qū)的那個小水池里，密匝匝擠滿了高高矮矮的荷葉，微風(fēng)拂過，艷麗的荷花閃爍其間。不時有清淡的荷香襲來。這還是故鄉(xiāng)的荷嗎？

在故鄉(xiāng)，一個標本式的農(nóng)家，有菜園，必有荷塘。

故鄉(xiāng)屬蜀岡余脈、丘陵山地，田小，塘更小。

誰說荷塘不也是菜園呢。菜園里有四時菜蔬，荷塘里的出項也不少：葷的有魚、有蝦、有蚌、有鱔，素的有茭白、有茨菰、有紅菱、有水芹，自然還有荷藕。

最惹人愛的，就數(shù)荷藕了。

荷藕的性格是恬靜的，四五月間，碧碧的塘面上悄悄地冒出那么一兩支，“小荷才露尖尖角”，說的正是這個時候。等它們陸陸續(xù)續(xù)撐起小傘，你心里多了一份期待——荷花快要開了吧？在故鄉(xiāng)人的心目中，荷花是靈性的，只能遠觀，不能采下把玩。可不是，連觀音菩薩，也以荷花為寶座呢。有不懂事的孩子經(jīng)受不住誘惑，糟蹋了荷花，被大人發(fā)現(xiàn)，一定會招來罵。

荷花被我們看作潔凈之物，不容褻瀆，荷葉也同樣讓我們憐愛。我們很少摘下荷葉玩耍。坐木盆在荷塘里采摘紅菱，穿行其間，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弄破了荷葉。我們最愛撩起一捧水，潑灑在荷葉上，看水星珍珠瑪瑙般滾動、聚合?！皬膩聿恢鍍舯疽蛐摹?，這是荷葉的本色。

也有年輕的女孩兒，連莖折下一片寬闊的荷葉，高高舉起當傘擎著，赤腳走在陽光下。那時，荷葉映襯著她紅撲撲的臉，她跟荷花一樣美了。男孩兒喜歡把荷葉倒扣在頭頂上，弄成涼帽的模樣，荷葉下的臉蛋快樂而有生氣。

“七菱八藕九茭白”，在說荷藕成熟的季節(jié)呢。農(nóng)歷八月，鮮藕上岸。故鄉(xiāng)的荷藕，沒有大規(guī)模的收獲景象，想吃了，跟進菜園割韭菜一樣方便。跳下荷塘洗冷水澡的工夫，用腳崴幾下，崴著了，用腳揮去泥，一個猛子扎下去，冒出水面，一根濕漉漉還沾著黑泥的新藕正抓在手中。

藕可生吃，可涼拌，可熱炒。稍稍講究的人家，還會揣進糯米，烀熟，切成薄片，蘸了紅糖吃。通常在有喜事辦酒席的人家才可以吃到這樣的細食。荷葉黃，蓮子成，稍后的蓮蓬也是我們孩子三餐后的小食，一粒一粒地摳出子，剝?nèi)ボ涇浀臍ぃ瑏G在舌尖上，一咬，甜津津的。后來才知道，荷葉也可以入食呢，用荷葉蒸飯、烤肉，食物上添了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

故鄉(xiāng)的荷藕不需要專門栽種，也不需要特別料理，一年下了種，年年生新荷，歲歲有嫩藕吃。夏天的塘面上，擠擠的一塘荷葉，爭先恐后向上竄，遮得塘水陰涼涼的。微風(fēng)拂過，香氣溢出好遠。

夏日能采新藕，冬日能挖老藕，在特定的年代，荷塘在故鄉(xiāng)發(fā)揮著儲糧罐的作用。

荷葉田田，年年依舊，塘卻在萎縮。故鄉(xiāng)農(nóng)戶家前屋后的荷塘開始干涸淤平。荷不再遍地開花，隨處可見。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種藕大戶，他們利用水源好的低洼地，經(jīng)營一片又一片“葉香原是勝花香”的荷田。昔日的荷塘像是聚集到這里開會來了。還有高樓林立的城里，也增添了許多長滿荷葉、荷花嫣然的景點，那算是來城里作客的荷吧，就像從故鄉(xiāng)走出的我。

故鄉(xiāng)的荷塘，沐浴著清風(fēng)，搖曳在我的記憶深處，永遠那么葳蕤。

眼前小水池里的荷，也娉婷多姿，我終究還是惦記著故鄉(xiāng)的荷，和故鄉(xiāng)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