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9月02日
全村老小歡聚一堂。
在田間地頭了解情況。
和村民在一起。
◎魏敏 文/圖
村支書澤下給我打電話來,他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要我的地址,他說:“村上的人,一直記掛著你的病好沒有,想給你寄點土特產(chǎn),但我們這里只有土豆、蘿卜、青稞,并不珍貴。大家覺得唯一能表達心意的就是蟲草了,所以我們準備給你寄一點蟲草去表達心意?!蔽以?jīng)駐村幫扶的白玉縣金沙鄉(xiāng)哈巴村,是一個國家級貧困村,經(jīng)濟落后,山高路遠,又沒有什么收入來源,蟲草是村里人最重要的收入之一,每年的蟲草季節(jié),都是全家總動員,上山挖蟲草,三個月的時間在高海拔的深山里風餐露宿,能換來幾千上萬的收入,維持日常的柴米油鹽開支。
澤下在電話里告訴我,每一家都給了,不是很多,是大家的一片心意,讓我一定收下。我告訴澤下不要給我寄了,這么珍貴的東西,讓他們留著吧,我身體恢復(fù)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吃蟲草。當然了,我也沒有給他我的地址。拒絕了村支書的心意,眼睛里卻早已浸滿淚水。
思緒回到了2020年12月7日,臨近年末,我一直在鄉(xiāng)下扶貧,加上省檢、國檢各種事,已經(jīng)許久沒有回過州上了,想著年末要回原單位匯報一下駐村的工作,剛好也有朋友要回康定,路上也有個伴,于是我坐上朋友的車,從白玉出發(fā)回康定。
我們是下午兩點出發(fā)的,按照正常的行駛速度,晚上八九點就能到康定??墒亲咧咧黠@地覺得路面上的冰雪很厚了,感覺進退兩難,回去也不是,往前走也不是。為了安全起見,朋友開得很慢,而我由于疲勞的緣故,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任由車輛緩慢地穿行在茫茫的冰雪大地上。由于沒有給車輪上防滑鏈條,突然對面一輛車朝我們這邊沖過來,朋友趕緊打方向盤,結(jié)果車子已經(jīng)不聽使喚,剎不住,直接從右側(cè)車道沖出路面后發(fā)生了翻滾。
出事的地點,在一個隧道出口不遠的地方,又是晚上,那條路本來就車輛稀少,更要命的是,由于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那一段路沒有手機信號,求救是沒有辦法了。我當時抱著一個保溫杯,車子翻滾的時候,肚子好像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我看到朋友從駕駛位出來,我已經(jīng)不能動了,他把我從副駕駛位子上拉出來,又把我背到路邊上,深冬的高原,晚上氣溫已經(jīng)是零下十多度,肚子劇烈地疼痛開來,我好像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后來等了十多分鐘,終于有個貨車從這里路過,朋友趕緊招手,司機看到我們的車翻了,搭上我倆朝醫(yī)院駛?cè)ァ?/span>
到了甘孜縣醫(yī)院,朋友只受了點皮外傷,而我由于肚子疼,十分虛弱。醫(yī)生看了我過后,把我推進CT室打了CT,做了彩超,可是并沒有什么結(jié)果。隨后交警來了,還對我做了筆錄,問我出事的經(jīng)過,我還忍著痛,盡量地回答完了問題。當時已經(jīng)痛得不能忍受了,我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喊我,遙遠的聲音傳來,叫我快回來,不要往前走了,再走就回不來了,我感到自己輕飄飄地,回到了手術(shù)室……
等我睜開眼的時候,看到朋友在我床邊睡著了。后來才知道,由于保溫杯的劇烈撞擊,我體內(nèi)的小腸被撞爛了,直接被切除了。幸虧送的及時,醫(yī)生說再晚半個小時,體內(nèi)大出血,直接沒救了。
我在甘孜縣醫(yī)院住院一個禮拜后,有一天下午,不知道什么原因,疼痛的感覺快窒息了,高原本來就高寒缺氧,不適合病后恢復(fù),我便被大家抬上救護車,一路插著管子,到了康定,又在單位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心下,換了州醫(yī)院的救護車,一路來到成都。
我以為我只是需要術(shù)后恢復(fù),誰知道去了成都,反反復(fù)復(fù)地出院,入院。等到大年三十那天,病房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了,醫(yī)生叫我辦了出院手續(xù)。
大年初五,我又到了成都市第五人民醫(yī)院,醫(yī)院里還掛著紅燈籠,對聯(lián),一副新春的氣息。可是我沒有一點點過年的感覺,我只覺得自己痛得咬咬牙都挺過不去了。
再后來,由于保守治療沒有任何作用,我第二次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本以為是一個很小的微創(chuàng)手術(shù),結(jié)果手術(shù)做了十多個小時,醫(yī)生說每年做的手術(shù)上千臺,像我這樣復(fù)雜的病例還是很少見,好在我自己求生欲很強,堅持了過來。傷口一點點地好起來了,醫(yī)生叫我可以喝點水了,后來慢慢地,就開始吃點粥,雞湯。好久沒有吃過東西的我,感到這久違的人間煙火,仿佛是活過來了。
2021年4月3日,在經(jīng)歷了生不如死的四個月后,我被醫(yī)生宣布終于可以回家。這四個月,我動了兩次大手術(shù),體內(nèi)幫助吸收的小腸被剪掉了四五十公分,肚子上永遠留下了長長的傷疤,似乎在提醒我人生無常。入院的時候是2020年的冬天,到處都是冬天里飄零的景象,出院時已經(jīng)是2021年的初春,回家路上,看到路邊的樹長出了嫩嫩的新芽,太陽光透過樹葉,影影綽綽,明麗而溫暖,才意識到春天已經(jīng)來了。不禁感嘆,自己在醫(yī)院呆的時間確實太長了。
出院沒兩個月,便坐車去了白玉縣,我的任期滿了,兩年的駐村工作,我以為會很長,等真正過完了這兩年,卻覺得太短暫了,就像剛到白玉縣,就結(jié)束了,這兩年,似乎是一瞬間的事。第一天在康定住的,第二天才去的白玉,路途遙遠,傷口因為山路顛簸,還隱隱作痛,我也擔心自己出問題。我意識到自己要離開村子的時候,開始想念著山那邊的人們,他們好多人不會漢語,一輩子沒有離開過白玉縣,貧窮和疾病總是如影隨形地伴隨著他們。層層疊疊的高山峻嶺,見證了我駐村兩年來的辛苦付出,也目睹了大山深處村民的艱苦歲月。當我到村活動中心的時候,大家放下手上的農(nóng)活,都來了。村支書澤下組織了一場簡單的發(fā)放儀式,這些舊衣服、書籍、書包、鞋子之類的,都是我住院期間,為大家募集的。
由于沒有到蟲草季節(jié),村民說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送我的,說是等挖了蟲草給我寄一點,我受了這么大的苦難,要好好補補身體。村支書澤下,簡單地給大家說了我即將離開,說了我在醫(yī)院住了四個多月,說了我這兩年為大家修房子、募捐、結(jié)對子等等。我站在哈巴村活動中心門口,每個人都排著隊為我獻著哈達,邊為我戴上邊哭,我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哈達實在太多了,我也帶不走,就放在了村上。有一個老奶奶,叫澤仁拉呷,是我結(jié)對子的貧困戶,她揣著一張100塊錢,一定要給我,叫我收下。100塊錢,對于我來說并不多,對于村里的貧困戶來說,那是要賣好多斤土豆才能賣到的錢,我當然沒有收,拿給她了,我看到她一直哭,心里酸酸的。是的,短暫的兩年駐村時光,為他們做的太少太少了,他們卻把我當親人一樣,記掛著,關(guān)心著,心疼著。
離開村活動中心的時候,我坐上了村支書的摩托車,一路都是下坡路,蜿蜿蜒蜒的,路邊的小溪靜靜地流著,到處都在發(fā)芽,嫩綠的顏色布滿了山頭。我在想,我回去了,要好好寫一下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可是寫了開頭,就沒有結(jié)尾,一度哽咽。本來,我和他們之間,不能因為任期滿了,就失去了聯(lián)系。離開白玉的這一年多以來,陸陸續(xù)續(xù)還在為村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結(jié)對子,捐贈。
我告訴村支書,不要給我寄蟲草了,我打算近期去一趟白玉。我有個群,叫“愛的故事”,我是群主,里面都是為我們村捐贈過一些物品的愛心人士,他們好多也想去白玉看看那些一直幫助過的村民,到時候和那些一直關(guān)心著我們村的愛心人士一起過去,看看山的那一邊,有著怎樣一群人兒,看看他們黝黑的皮膚,看看他們被太陽曬出來的高原紅,看看他們笑盈盈的眼神,勿相忘,不能忘。
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