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7月14日
◎宋揚
每位白發(fā)蒼蒼的母親,都曾經(jīng)是一名花季少女。舅媽總夸母親,說她當(dāng)姑娘時是村里的一朵花。
母親很愛美,也很愛干凈。母親抹洗灶臺、碗筷一點兒不含糊。對自己,她節(jié)儉得狠。這些年,母親好不容易才穿上裙子,卻早過了能選擇艷麗色彩的年齡。那幾年,母親置辦我和妹妹的衣裝,絲毫不吝惜錢,總把我們打扮得與鎮(zhèn)上的娃兒相差無幾。母親的意識里,吃什么,別人看不見;穿什么,不能讓兩個娃兒顯可憐。挑了小菜去賣,母親去鎮(zhèn)上的皮鞋攤給我們選新鞋;賣了肥豬給刀兒匠,母親扯最好的布找鎮(zhèn)上最好的裁縫。
前年,受小區(qū)里幾個老太婆攛掇,母親也想買一件貂皮大衣。母親去商場看了,喜歡得不得了,再看價格,又舌一咂,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那衣服要一萬多塊錢。母親回家說給我聽。我說你喜歡就買嘛,我出錢!母親臉一沉,你的錢就不是錢?不是一家人的?母親覺得一件衣服一萬多塊錢簡直太夸張,她改變不了幾十年的消費習(xí)慣所養(yǎng)成的對自己的節(jié)儉,改變不了農(nóng)民基因里的本分與實在。最后,母親心欠欠地花三千塊錢,給她自己和父親各做了一件貂毛領(lǐng)的羽絨服,算是草草了卻了心愿。雖然只脖子上的一圈是貂毛,但母親依然很開心,她的眼神里全是再無它求的滿足。
母親接受新鮮事物很快。這幾年,我的女兒慢慢大了,母親終于閑了一些,她進了老年大學(xué),結(jié)交了好幾個知心朋友。每天,有太婆給母親打電話或直接在單元樓下呼母親,她們相邀一起去公園跳廣場舞。
前年年三十晚上吃團年飯,母親很羨慕地說,有好幾次,我抱著諾諾(妹妹的孩子)在公園里看別人跳舞,我好想跳呀!我們開玩笑說,你就抱著娃兒跳嘛。母親先是一副抱怨的表情:“那咋個跳呀?”立即,母親又開始自我安慰,又像是安慰我們——“不能跳就不跳嘛,也不是非跳不可!難道跳舞比娃兒還重要?”
掐指一算,母親告別她的老年大學(xué)和舞伴們已快兩年。妹妹讀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后,在離我家不算太遠的地方上了班。兩年前,妹妹的孩子出生,母親去了妹妹那邊。如今,母親又向妹妹抱怨曾經(jīng)向我抱怨過的話——“等娃兒上幼兒園,我是要回去的哈!”母親要回的是我這邊。在母親心里,隨子不隨女天經(jīng)地義,我這里,才是她最后的歸宿。有一次,我和母親開玩笑說:“你看你回得來不?諾諾上幼兒園不需要接送?妹妹他們上班接不到娃兒的嘛?!蹦赣H突然拉下臉來,嘟嘟囔囔地,一副很生氣的樣子:“那我不管,老娘我都都七十多歲了,我還能帶那么久?”
我們習(xí)慣了母親嘴上的牢騷,知道母親的心其實比豆腐還軟。
那天,我下班回家,看見母親正在收拾大包小包的衣服。母親是坐了公交車回來拿她的衣服的。母親說她抽空去大市場買了幾斤豬肉,給我們留一半,她要帶走一半。母親說,妹妹那邊的豬肉貴好幾塊錢哩!我留母親吃晚飯,說吃了飯開車送她過去。母親的眼神里有想留又不能留的傷感。母親說,小葉(妹夫)又不在家,我吃了晚飯再回去,那倆兒母晚上吃什么呢?母親擔(dān)心著一個人帶娃兒的妹妹,堅持要立即坐公交車走。那天的天氣不算熱,跑上磨下的母親出門時,提著一個大包。我看母親的背,汗水已經(jīng)把襯衫濕透了。那一瞬,三十多年前母親挑著擔(dān)子去鎮(zhèn)上賣菜的背影又出現(xiàn)在我的腦?!?/span>
前幾年,為了讓母親輕松一點,我向母親提出請個保姆的想法。母親一聽,當(dāng)即數(shù)落我:你錢多得往外冒了?母親的心思我懂,她覺得自己還硬朗,不能花那冤枉錢。她也怕被外人知道了,讓人誤會不讓她帶小孩,是因為婆媳不和。
從夭折的大姐出生算起,母親生養(yǎng)我們幾兄妹,已四十七年。母親把最寶貴的青春年華都耗在了我們身上,而今,母親還心甘情愿繼續(xù)在兩個孫女身上操心。母親這一生,如同一盞油燈。油干燈枯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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