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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樹

甘孜日報    2022年04月22日

◎彭家河

我居住的小城背后有座小山,我堅持每天一早都上去一回,除了跑跑跳跳之外,我還一直要堅持走到山頂?shù)牧硪贿?,去看那棵特別的女兒樹。

那是一棵極其普通的柏樹,長在向陽的小坡上,由于周圍類似的樹木太多,也致我現(xiàn)在都不記得誰是我的女兒樹了。叫女兒樹,是因為它的皮膚下流著和我女兒相同的血液。

春節(jié)后的一個上午,我的女兒來到人世間。當(dāng)我忐忑不安的在手術(shù)室外的水泥地板上來回走動時,心里充滿了恐懼和不安,感到時間特別漫長。大概一個小時后,醫(yī)生抱著一個粉嘟嘟的娃娃出來了,便是我的女兒。女兒穿得整整齊齊,戴著曖曖的小花帽,捆著厚厚的紅棉襖,安靜的打量著這個嶄新的世界。安頓好母女倆后,我便按老家鄉(xiāng)下的習(xí)俗,要找個地方把胎衣埋起來。

我把那一團還散發(fā)著體溫的血肉之物小心包好,然后走出醫(yī)院尋找個好的去處。正午時分,春日嬌陽已經(jīng)有點火辣了。哪里才是風(fēng)水寶地呢?前面是嘉陵江,蜿蜒數(shù)百里一直到海,后面是草木茂盛的小山,我是上山還是到河邊呢?最后我選擇了上山,云山蒼蒼,流水泱泱,靠山面水,山高水長。我來到這個叫做靈云的小山,到處轉(zhuǎn)悠,哪里才是最好的位置呢?山下是靜靜流淌的江水和錯落有致的樓房,眼下則是一座百年老校,遠遠的來傳來了朗朗書聲。

依靈山面嘉水,鄰學(xué)府向朝陽,難得的好地方。于是我便選了路邊一個小坡,這里落葉堆積,胎衣不易被野狗尋見。同時,地處山坡,也不會有游人踐踏。而且太陽一出來,便曬著這面小山坡。我相中了一根最直的柏樹,來到樹下,深深的挖了一個坑,把包著胎衣的袋子放了進去,然后心里默默的說:小樹好好長吧,長得高高的,長得壯壯的。我把土坑嚴(yán)嚴(yán)實實的蓋上,然后再聚攏落葉,把那塊新土掩蔽起來。收拾好這一切后,我爬上山坡,牢牢記住周圍的標(biāo)志,才慢慢轉(zhuǎn)身過去。

那棵沒有姓名的小樹便成了我身邊最親近的一株植物了。每當(dāng)我看到女兒,便會想到她的部分骨血也在山坡上生長,雖然沒有人能看出,但是我知道,我女兒的血液已經(jīng)從樹根流淌到了樹枝。那棵樹也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和靈敏的耳朵,它也在注視著這個世界。

女兒還不會說話,只會哭笑,就象一棵小樹苗,沒有語言,只有不時的舞動。女兒膚色潤澤,也如那綠油油的樹,全身透出生命的光。我在想,等我女兒大了些的時候,我便帶上她到山上,叫那棵樹姐姐,因為姐姐長得比她高。等我女兒能說話的時候,我便帶她上山與姐姐說話。因為,與她同輩的,只有那棵樹的身體里流淌著同她一樣的血液。

我與妻子都忙于養(yǎng)家糊口,女兒便遠送鄉(xiāng)間,成天與阿貓阿狗為伴。所以,女兒最先認(rèn)識的就是狗、雞、貓,然后就是漫山遍野的樹。我的女兒長期生活在鄉(xiāng)下,城里的她的同胞姐姐也生長在城外的山上,她倆可謂是同命相憐了。在女兒還不會說話的時候,打電話回家往往都聽不到她一點聲響,把她惹煩了,她才旁若無人的發(fā)出幾聲哭鬧。于是,我想女兒的時候,便上山去看一看那棵小樹。

女兒與小樹都生長在鄉(xiāng)下,都長得壯壯實實的。也正是因為在鄉(xiāng)下,她躲過了2007年的普澤欣、2008年的三聚氰胺和汶川地震,這讓我們一次又一次的受到驚嚇也一次又一次的感到慶幸。每次看到小樹長勢喜人,我都在說,小樹姐姐都這么健康,我的女兒肯定也會更加健康的。在紅苕和苞谷的哺養(yǎng)下,女兒一天天長大,小臉蛋慢慢鼓了起來,紅潤了起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不管是小樹還是女兒,我們都要用一生的精力來呵護和培養(yǎng)。

女兒一天天長大,成天遍地跑,像個山里的孩子一樣,喜歡大呼小叫。媽媽在兩棵桔樹的樹丫上架了一根細木棒,不滿兩歲的女兒已經(jīng)學(xué)會雙手抓住,翹起雙腳蕩來蕩去了,她說這就是秋千。玩膩了,她還學(xué)會了爬樹,矮矮的人兒,已經(jīng)能夠在鄉(xiāng)下找到自己樂趣了。與她一起玩得開心的,也就是一棵棵大大小小的樹木了,誰能不說她們是姊妹呢?

春節(jié)期間,女兒回到了城里,她欣喜的張望城里的每一個角落,我們?nèi)叶紘教幣?,我也沒有時間再上山了。由于天太冷,我也不敢把女兒帶到山上玩,看一看那棵蔥郁的小樹。

春節(jié)過后,我爬上山,再特意去看那棵小樹。山坡上樹木全都綠油油,我都不能確認(rèn)哪棵是我的女兒樹了。我當(dāng)初原想認(rèn)一棵粗大的桂花樹為女兒樹,但想到她還是那么小的人兒,不必承擔(dān)如此的重荷和陰影,于是我選擇了一棵平凡的小柏樹。

我差不多快認(rèn)不出那棵女兒樹了。但是回頭又想,天下父母誰不愿意自己的兒女功成名就,超凡脫俗,愿望固然好,但我也覺得,平凡也沒有什么不好。我知道,我的那棵女兒樹仍在我當(dāng)初擁抱的地方茁壯成長。

當(dāng)我女兒長大的時候,我要讓她自己來尋找自己的姐姐樹。我相信,她一定能找到那棵樹。

蓑衣草

秋天來了,坡上的蓑衣草開出了丑陋的花。

蓑衣草開出的花基本上不能叫花,微黃微白的夾雜著點青色,在長長的莖尖上露出一丁點,反倒讓蓑衣草更加斑駁難看。雖然蓑衣草只是一種細細長長的雜草,但由于“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雨不須歸”、“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等幾個詩句,倒讓蓑衣草名入典籍而不朽了。

兒時夏末,小伙伴幾個總要每天上山放牛,還要背上背兜去割蓑衣草。當(dāng)時不知道它還有這么一個雅致而有詩意的名字,農(nóng)村人都叫它“蓑”。割蓑挺有講究,看到坡上那一叢一叢茂盛的蓑,便過去一手把散蓬蓬的蓑挽成一把,然后另一只手把鐮刀伸過去使勁一割,再放下刀兩手把一大把蓑草順手扭幾個圈,再打個結(jié),于是便完成了一把蓑的收割。孩子們多了,找蓑便成了一件需要手疾眼快的技術(shù)活,發(fā)現(xiàn)了有一綹一綹的細細長草,大伙便一窩蜂的沖過去,蓑衣草顯然成為大家眼中的寶。

割回的蓑草都隨手丟在墻角干燥處晾曬,到了冬天的時候,墻角的蓑草便堆成了一個小山。農(nóng)閑了,家家戶戶便開始把蓑把解開,打繩索、編蓑衣。打繩索是經(jīng)常要孩子們參與的一個農(nóng)活。大人們先把蓑搓成一段細繩,拴在鐮刀一端,然后小孩子就拿著鐮刀把不停的旋轉(zhuǎn),大人們則一手抓住繩子的另一端,一綹綹的往旋轉(zhuǎn)著的繩子上添加蓑草,隨著蓑草越加越多,繩子也就越來越長。這個時候,小孩子們的手臂早已累得酸痛無力了。當(dāng)繩子有十多米長的時候,大人們便把長長的繩子從中對折過來,小孩在另一端不停的翻動繩子,大人們便使勁地把對折的繩子再緊緊的纏壓在一起,這樣,繩子又結(jié)實又粗壯,能承受幾百上千斤的重量。如果要讓繩子能承受更重的重量,那還得把繩子對折后使勁再纏幾次。

打繩索比較簡單易學(xué),編背帶就要難一些。編背帶要先搓一段繩子拴在柱子上,然后把繩子分成三股,互相不停的編織,想編多長就編多長。如果要背帶寬一些,還得多編幾股。這與女孩子扎麻花辮子一樣。用蓑草編織的背帶經(jīng)磨耐用,如果加在背架子上,一背可以背三五百斤,而且還不勒肩膀。后來,不少年青的農(nóng)家漢子圖方便,便找編織口袋對折成細條,再用針線扎成背帶,但不經(jīng)牢。也有把機器上用的寬皮帶劃成細條來做背帶,經(jīng)牢結(jié)實,但沒有蓑打的舒服。

編蓑衣我就沒有見過了。只是看到有幾個老農(nóng)家有,披在背上松軟暖和,能遮風(fēng)擋雨。如果再戴上斗笠,完全象一個行走在鄉(xiāng)村的俠客。

蓑草除了能編織一些物件外,如果問還有什么用處的話,那便是青嫩的蓑衣草還是牛們的美食。在蓑衣草還沒有成熟的時候,看著青青的一簇,放牛的正想著秋后這一定是一段好好的繩子,可正當(dāng)人們不在意的時候,身邊的老牛便敏捷地一舌頭卷過去,轉(zhuǎn)眼那一叢蓑衣草便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根了,讓人要心痛半天。

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了,蓑衣草在鄉(xiāng)間已經(jīng)無人在乎了,誰也不會再用蓑衣草編織農(nóng)具了。但在山坡上,時時還能看到一堵一堵的蓑衣草覆蓋的危巖,茂盛的蓑衣草掛在巖石上,仿佛一幅古樸的鄉(xiāng)村壁畫,記錄著逝去的鄉(xiāng)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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