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1年08月06日
◎張秀云
在上海博物館里,曾見過一幅《斜倚熏籠圖》,明代畫家陳洪綬的作品。畫面上,一個蓋著錦被的少婦慵懶地伏在熏籠上,抬頭逗弄架上的鸚鵡,侍女在一旁帶著個孩童玩耍。 那熏籠貌似竹篾編織的,半圓形,下面罩著一個炭盆,炭盆里應該有紅紅的暗火,還有裊裊的香氣吧。歷來,熏籠的作用,一個是取暖,另外一個就是熏香,富貴人家常常兩用兼?zhèn)?,“藕絲衫子柳花裙,空著沉香慢火熏”,古代千金小姐連手帕子都熏得噴香,書生拾了那香羅帕揣在懷里,天天拿出來聞香思人,由此就要引發(fā)一段香艷的故事,這是戲文里常常出現(xiàn)的情節(jié)。
熏籠都是鏤空的,好讓熱氣和香氣往外散發(fā),有竹木制,也有金石制,工藝上可簡可繁,可鑲金可繪銀,是顯貴們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具,晉人著的《東宮舊事》里記載:“太子納妃有熏衣籠,當亦秦漢制”,秦漢是何制呢?列得很詳細:“漆畫手巾熏籠二,條被熏籠三……”可見,秦漢時期就在使用熏籠了,也可見,大戶人家的熏籠都是有明確分工的,熏衣的熏被的熏毛巾的,大大小小林林總總。北風嘶吼的冬天,外頭飛雪漫漫,室內,人倚著熱烘烘香噴噴的熏籠,逗逗鳥,繡繡花,讀讀書,是大戶人家常見的消寒圖。
熏籠可大可小,小的可以攏在袖子里,大的可同床塌一般。《紅樓夢》里多次提到一種豪華版熏籠,叫“火箱子”,要幾個人抬,像是一種可以移動的炕,怡紅院、瀟湘館里,都有這樣的大號熏籠。第52回里有這樣的情節(jié),黛玉、寶釵、寶琴、岫煙四個人,團坐在熏籠上拉家常,寶玉撞見了,戲稱這是一幅“冬閨集艷圖”。能容得下四人團坐的大熏籠,類似炕無疑了。那天無意中看到新版的電視劇《紅樓夢》,演到這一段時,“四艷”卻不是圍坐在火箱子上,而是每人坐了一張木凳,凳子下面各放一個小熏籠,導演為了表現(xiàn)這一細節(jié),還專門安排侍女更換熏籠。大號的火箱子換成了手提小熏籠,賈府的奢靡瞬間被降了幾個檔次,這情節(jié)設計的,也真是腦洞大開。
其實,熏籠也非富貴人家專享,我小的時候,沒有空調、暖風扇、電熱毯這些取暖用具,甚至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連煤爐子也沒有?;幢钡泥l(xiāng)下極冷,風刮起來,颼颼得帶著尖利的哨音,天寒地凍,每一滴水都會迅速變成冰,若逢一場大雪過后,更是冷得人說話都打顫。這樣的天,小孩子最怕脫衣服進冷被窩,最怕起床穿冰涼的棉襖棉褲,這時候,母親就會起用鄉(xiāng)下的“熏籠”。把鍋灶底下的劈材余火鏟出來,放進一個破舊的搪瓷盆里,上面罩個淘牛草的簍子,放到床上把被子烘一烘,把棉衣搭在上面烤一烤,一會兒也就熱乎乎的了。小孩子的濕褲子和尿布,也用這種烘法。故鄉(xiāng)的牛草簍子和陳洪綬圖上的熏籠形狀相同,半圓形,是用白臘條編的,孔洞大如雞卵,通常米把高,淘牛草淘豬草用的,家家都有,嚴冬里常常被拿出來當熏籠使用,只是,貴胄之家熏出來的暖帶著一股子香,我們的炭火穿過蔞子,會帶出一股子青草與牛糞的氣息。
一個朋友老家在湖南鄉(xiāng)下,她說,那兒仍有使用熏籠取暖的習慣。南方多竹,又多巧匠,他們的熏籠,應該都是竹蔑編織的,?;\專用吧。熱烘烘的熏籠上罩一床棉被,一家人圍坐堂前,把被子搭在腿上,東家長西家短地聊聊天,或者,弄一盤瓜子兒放在中間,邊磕邊聊,任小孩子在旁邊快樂地跑來鬧去,咯咯的笑聲穿過門窗的縫隙飄到寒風里去。這樣的暖意,深宅大院綺羅繡戶,不見得擁有吧。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白居易這首有名的《后宮詞》里,那個女子斜倚的熏籠,肯定很精致,大概鑲著金嵌著銀,滿室溫暖里一定有暗香浮動,可天國似的香暖,卻捂不熱一顆心的寂寞凄涼,夜夜苦等夜夜空等的日子,已經過了多少?后面還有多少?在這樣“不得見人的去處”,宮女獨對殘燈,對牛草蔞子底下的暖老溫貧,對田家婦子之樂,該是出離的羨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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