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0年08月04日
◎李季
童偉格是臺灣“新鄉(xiāng)土文學(xué)作家”的代表,他在傳統(tǒng)敘事模式中,巧妙運用現(xiàn)代寫作手法,把臺灣鄉(xiāng)土文學(xué)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短篇小說集《王考》有九篇作品,九篇皆以濱海山村為原點,反復(fù)書寫來去其中的人,他們跨山過海,離開山村去往城市,最終又回返山村。童偉格運用鄉(xiāng)土、魔幻寫實,以及歷史與神話嫁接等各種自由敘事方式,寫村子里不斷徘徊的人,重復(fù)出現(xiàn)的場景,展示了時間深處的凍結(jié)畫面,在一次次靜止的瞬間里,確認往昔、直面命運。
童偉格的小說是關(guān)于時間的幻術(shù),光陰深處的山村如同遺落之境。祖父總是在等一輛再也不來的公車,山村和祖父一樣衰老。山村里的小孩長大成人離開山村了,他們嬰兒時代的衣物,還掛在檐下干不了。長久失業(yè)的村人,日復(fù)一日聚集在一起喝酒、賭博、爭是非、鬧選舉,他們是浸在水里的潮濕的棉花人。祖父輩執(zhí)著于土地的耕種,父輩則迫不及待地逃亡,或客死他鄉(xiāng),或淪為“廢人”。作為第三代的敘述者,一個安靜、悲情的少年,在寂寞中,追尋著稍縱即逝的時光。
駱以軍說童偉格的作品兼具神話學(xué)與人類學(xué)的特質(zhì),《王考》里好幾篇的視角都是孩童的,孩童的眼睛里,神和鬼都居住在人間,與人一起同悲同喜。《招魂》的敘事者是一個六年級的小學(xué)生吳偉奇,他帶著老師李國忠,游覽山村,遇見阿全、劉宜靜、何志勛的爸爸、武雄伯、樹根伯……他們是活人、也是鬼魂,阿全一家已被不堪生活負累的父親毒死,劉宜靜早已淹死……所謂的“游覽”只是吳偉奇的想象,在吳偉奇的日記里,他將他們?nèi)繌?fù)活,包括長逝的奶奶、死去的伙伴,生活回到最初的樣子,一切都完好如初。吳偉奇似乎是童偉格的化身,在《我》這篇小說中,童偉格寫道:“我希望,我也能有一次機會,能看見在這個只會愈來愈老,愈來愈接近終點的時間里,有一個人,像是倒轉(zhuǎn)時間一樣,恢復(fù)了過來。”可以說,童偉格的文字,是他對逝去光陰的深情挽留。
童偉格心心念念的是他七歲那年的夏天。有一位蔡先生駕駛一架單引擎小飛機,橫跨太平洋,在臺北著陸,破了世界紀錄。有一位邱先生在千萬名圍觀者面前,殺死了一只老虎。還有兩起礦難,共有一百七十七位礦工罹難,童偉格的父親就在其中。父親的驟然離世,帶走了童偉格的童年,留下了再也無法愈合的傷口?!锻蹩肌愤@本小說集里,有各種父親在場與不在場的敘述。在《離》中,童偉格寫了一場婚禮,人物眾多,奶奶、爺爺、嬸嬸、媽媽、伯父、姐姐一一走向讀者,“我”想起了不在場的父親,卻又記憶斑駁,“但我真是什么都記不清了……我僅存的印象,只剩下童年時每天早上,我躺在通鋪時所聽到,機車發(fā)動的聲音?!绷硪黄≌f《假日》寫外公教“我”騎機車,作者想抹去父親離去的陰影,卻怎么也抹不凈?!拔摇备爬艘粋€像他一樣的男孩的一生:他們勉勉強強混完初中,開始到鎮(zhèn)上工廠上班,在十八歲的時候,和工廠里的女同事結(jié)婚,然后入伍,然后生下小孩,然后,他感覺自己的人生仿佛也重新開始了,但他知道,往后不會再有什么不一樣的事情發(fā)生。這正是父親的一生,小男孩對祖父說,“路它自己沒有了”,小說戛然而止,痛楚而無奈。
《王考》一書的努力,就是為了攔停時間,凝止場景,給塵世海洋中無名孤島一般的眾生畫像。光陰難追,只有文字才能把它們留下,童偉格一字一句的回憶,一筆一畫的深情,給我們留住了一個山村,留住了一群人,留住了一段逝去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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