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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判

甘孜日報    2019年07月09日

      ◎嘎子

      當夜云的邊沿透出一絲亮光時,盤腿坐在雪坡頂端的喇嘛吉巴吹響了白海螺。粗獷的聲音破云而起,在冰凍的山壁上碰撞,在黑色的森林上空回旋。

      嘟嗚——

      阿洼人來不及收拾帳篷,滅掉篝火,趕攏牛羊圈起來,然后都朝這個雪坡前聚集。那里正燒著一口大鍋,鍋里的東西已經(jīng)沸騰,噴出濃濃的白霧。

      這個冷掉大牙的早晨,阿洼部落將進行一次神圣嚴肅的神判。這一切都會按照古藏王松贊干布的《十六法》規(guī)定進行。鐵鍋里的油已燒得滾開,辨明事非的黑白石子由吉巴當著人們的面丟進了沸油內(nèi)。摸到白石子無罪,摸到黑石子有罪,這些除了摸石人要有英雄膽氣,還得胸中無愧,才能理直氣壯地伸手入沸油撈起石頭,面對佛主的慧眼明斷。

      維色天沒亮就坐在了鍋旁,呼呼拉響了皮火筒?;鹧婵局植诘哪槨Kせ鹜?,覺得那噗噗的聲響像他的狂躁不安的心跳。他抬起頭,看見全部落的人都站在他的面前。他又細看了個遍,人群里沒有帕迦。

    “維色兄弟,你找誰呀?是那個瘸鬼嗎?誰不知道他是老林深處的狐貍怪轉的世,早就滑溜溜的逃走了吧?!贝蠖錆衫收f。

    “我瞧呀,他正躲在母牛肚子底下睡覺吧?!眮喩堄行┙Y巴,嘴里還嚼著什么東西,邊嚼邊說。人們只聽見牛反芻一樣的巴嘰聲,什么也沒聽清。

    “喂,亞生龍,你是說你老婆有個好肚皮吧,給你下了那么多的崽,還想把我們的大頭人裝進她的大肚皮里?!?/p>

      話音剛停下,就聽見哇地一聲尖叫,亞生龍老婆肥大的巴掌早扇到那個亂嚼舌頭的小伙子臉上。

     人們轟地大笑起來,笑聲夾著女人懷里嬰兒的哭鬧,混著粗大嗓門的咒罵聲,嚴肅的神判有些混亂了。

     維色咬著牙,一臉的嚴峻,舉起雙手像一個真正的領頭人,用哄亮的嗓音叫人們安靜。潮水涌過似的混亂漸漸平靜了,人們看著維色像看著年輕的頭人,臉上也嚴峻起來。

   “我們的吵鬧會把地底的惡龍吵醒,把護佑我們的神靈吵走。”維色說:“風在刮,雪在下,神山在傾聽我們的聲音。我敢打賭,我們的瘸頭人不是個不守承諾,違背誓言的人。他會來的。他向四山的神靈發(fā)了重誓的。”

      有人驚喜地張大了嘴,有人卻悄悄地冷笑。

      晨霧不知不覺中消散盡了,留下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天空。雪野還是一片沉寂,篝火在殘存的木炭中燒得血紅,讓圍在火旁的人眼內(nèi)滾燙。鍋里的熱汽破布一樣的飄蕩,石頭在油內(nèi)嘩啦啦滾動。維色腿劈得很開,穩(wěn)穩(wěn)立在雪地上,那顆阿洼漢子的堅毅的臉朝向遠處。此時,他有些懷疑那個把誓言當風的瘸子了。

    “亞生龍,你去瘸鬼帳篷里看看,對他說,神判的時辰早到了?!?/p>

      亞生龍去了一會兒,空著手回來,有些氣惱。

    “他帳篷內(nèi)是空的,連馬糞蛋都沒留下。”

    “他家的人呢?他老婆還有他女兒也不在?”

    “在睡覺。他女兒剛從死亡里掙扎出來,又失去了洛爾丹,病得不輕呀?!?/p>

    “她們沒說老瘸子的下落嗎?”

    “她們見我來了,只是哭,啥也沒說??蓱z呀,造孽呀!”

    “這老狐貍是逃了。我去追他回來,扔到油鍋里炸出他黑心的骨頭!”維色扎緊靴帶,就要朝山下追去。

      蹲在地上沉默不語的喇嘛吉巴站起來攔住他,臉上堆著平靜柔和的笑,說:

   “維色兄弟,別忙著去追了。我看呀,他是不會逃跑的。”

   “讓開!你念你的消災經(jīng)去吧,別攔住我?!?/p>

   “帕迦是頭人,會守信用的?!?/p>

   “他是心虛,一個殺了我父親阿洼老頭人的賊是沒有信用的。我要去抓他回來清算這筆帳!”

   “維色兄弟,你是阿洼人中的英雄,是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你別那么急躁,先等等再說吧。你想想,帕迦說過,會帶著部落去香巴拉草場,就不會扔下部落不管的。他發(fā)過重誓,可以瞧不起你,瞧不起我們阿洼人,卻不能瞧不起覺仁波佛主,瞧不起四山神靈呀!”

      維色沒追了。他站在雪地,抓起一把把雪撒在頭頂,又捧起雪在發(fā)燙的臉頰上冰著。他覺得狂躁的心平靜些了,就又回到了火堆旁。他朝火里添了些柴,呼呼呼拉響了皮火筒。

黑色的霧又在頭頂聚集,風噓著尖厲口哨,卷起一陣又一陣雪浪滾滾涌來。

    “讓開,讓開點!怎么盡是擋路的狗屎呢?我來了,讓開!”

索南卡從人群里擠出來,摘下冒著熱氣的氈帽,擦拭一把滑光的胖臉,瞇著眼睛朝維色嘿嘿傻笑。

    “維色兄弟啦,你猜不到我是從哪里來的吧?”

    “難道你是風刮過來的吧?”維色也看著他笑。

    “風哪里刮得動他呀!”人群里有人說:“胖子索南卡呀,剛從老婆的胯下鉆出來!”

      哈哈哈,人們混亂地笑起來,索南卡氣青了臉,舞著手臂在雪地上邊跳邊罵。

   “你們懂個屁呀!你們只知道嗅嗅母牛屁股后的臊味。告訴你們吧,我是從頭人帕迦那里來的!”

     人們安靜下來。維色看著索南卡,有些吃驚:

   “你看見那個老瘸鬼了?”

   “見到了。頭人叫我把這個交給你。他說,從此以后,你就是阿洼人的大頭人了。”

     索南卡把那柄擦拭得油亮的狐骨權恭敬地放在維色手里,然后跪下來,非常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朝四周看看,見所有阿洼人都跪在雪地,朝維色磕頭。索南卡得意了,臉頰紅噴噴的,眼內(nèi)閃爍著愉快的光芒。他  很想大聲說,他是第一個為新頭人磕頭的人呀!

      維色的臉色卻變得更加青紫,揪住索南卡的領子,臉對臉地問:“那個老瘸鬼躲到哪兒去了?”

    “啊哧哧,你揪痛了我,”索南卡嘖著舌頭,滿臉的苦味:“你松松手,我就告訴你。頭人呀……不……老瘸鬼早就走了。昨天半夜里他就走了,走之前只找了我,說了很多話,要我一字不漏地告訴你。”

    “你為什么不早對我說?”維色把索南卡的領子揪得更緊了。

    “是頭人……不……是老瘸子要我天亮后再對你說。我……我也想早早對你說,嘿呀呀,我是當著老瘸鬼的面發(fā)了重誓的呀!頭人,你就饒了我吧?!?strong>(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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