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仲華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清晨的惺忪中，聽到頭頂傳來的鳥鳴，清亮而圓潤，心弦像被輕輕撥了一下——呵，多么熟悉！側(cè)耳諦聽，鳥聲又從寂靜中飄來，四字一句，嘹亮婉轉(zhuǎn)，如歌如吟，一聲聲地臨近，又一聲接一聲地遠(yuǎn)去，余音在空中久久回蕩。是布谷鳥！我心里莫名地?zé)崞饋怼?/span>

    布谷聲是我記憶中最優(yōu)美的鳥聲。記得小時候在鄉(xiāng)下，一聽到布谷聲，就嘟起嘴兒，“咕咕咕咕”地模仿。每年芒種前，布谷聲準(zhǔn)時響起，麥?zhǔn)臻_始后消失，成了提醒人們麥?zhǔn)盏男盘枴Ｎ姨稍诖采霞偎?，眼前浮現(xiàn)一個個場面：

    布谷聲中，農(nóng)家開始緊張起來，男人挑水打掃場院，女人洗麻袋，找出鐮刀、鍘刀、木叉等農(nóng)具，開始修理、打磨。還記得爺爺夜里起來磨鐮刀，“當(dāng)當(dāng)”的打磨聲在深夜格外清晰。

    布谷聲中，麥子黃了。莊稼人滿心喜悅，心急火燎。天麻麻亮，一家老小都吃飽了，帶上鐮刀、干糧和水，鎖上門，迎著清風(fēng)，來到麥田邊。涼快的清晨是最出活兒的，麥稈經(jīng)了露水，濕潤柔軟。左手抓一大把，鐮刀跟上去，“嗤”地就割下來……太陽升起來，身后已經(jīng)倒了好大一片。中午割麥最苦，烈日下，風(fēng)也熱乎乎的，人們汗如雨下，卻頭也不抬，拿脖子里的手巾抹一把汗，繼續(xù)割麥。午飯舍不得回去，坐在地頭，吃一點干糧，繼續(xù)割麥。

    我印象最深的是鍘麥子。在烈日下的場院上鍘麥子，襯衣被不斷涌出的汗水粘在身上，臉、胳膊上滿是麥芒，刺癢難受，就脫了襯衫，光著背鍘麥，毒毒的日頭炙烤著脊背。晚上背一挨床，就針扎般地痛，咧著嘴不敢動。幾天后，竟揭下一層白色的薄皮，老話說“過個麥，掉層皮”，一點兒也不虛。

    農(nóng)家一年大事是“三過”：過麥，過秋，過年，而過麥最緊張。麥?zhǔn)煲簧?，不趕緊割，麥粒就“炸”在地里。所以全力搶收，人再多也不嫌多。老家在農(nóng)村的城里人，都要回家過麥，如果不能回來，就會對家里有極大的歉疚。縣鄉(xiāng)單位都放麥假，過完麥，大家都變黑了，手心多了血泡、厚繭，頭發(fā)里夾著麥葉碎屑，衣服上帶著麥芒，口袋里藏著麥粒兒。大家談?wù)擕溩邮粘桑S收時喜氣洋洋，眼睛發(fā)亮；歉收時，都愁眉不展，唉聲嘆氣。民以食為天，麥?zhǔn)贞P(guān)系到家里人能否填飽肚子啊。

    上午在辦公室，忽然聽到“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我不由得從椅子上彈起，匆匆跑到窗前，布谷聲已遠(yuǎn)去，余音在天空中飄蕩。我突然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手扶窗框，向著老家的方向眺望，卻被起起伏伏的樓群擋住視線。那畝麥子咋樣了？該黃了吧？眼前翻滾著金黃的麥浪，耳邊似乎傳來麥子沙沙的摩擦聲。我忽然產(chǎn)生了回家過麥的沖動，雖說不需要我回去了，但是我怎能忘記自家的麥田？

    忽然想到，布谷聲這本屬于鄉(xiāng)村的信號，為什么在城市上空一次次響起？是呼喚我們根在鄉(xiāng)村的游子，回家過麥——至少回家看看麥子嗎？

    這時，我已決定近日回老家過麥，去親近生我養(yǎng)我的黃天厚土，去親炙那炎炎烈日，再呼吸那麥浪上送來的滾滾熱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