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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時光

甘孜日報    2018年03月29日

    ■喻永軍

    在這個校園里生活,已有六七年了。

    那棵叫做“五子登科“的柏樹,就在靠臺階不遠的空地上,現(xiàn)在左右兩邊置了花園,挨著花園前方是丁字型的漢白玉花架,十七八米長,四棱見方的立柱,支撐得骨骼奇?zhèn)ィ芘?,一溜過去,點種了一窩一窩的紫藤,三兩年的樣子,順后沿爬上去,未將花架覆滿,入夏伸出纏繞不休的蔓枝新葉,拉出半架翠色,一襲鮮活。“五子登科”的柏樹就在兩座花園的中間,左右是兩株新栽的雪松,前方路邊是兩株龍蛇柳,水桶粗細,樹皮是扭了一圈又一圈的紋理,四丈余高,是旱柳的一種,虬 枝扭結(jié),葉子卷曲,長得很是艱難。

    校舍是沿坡度建起來的,由低到高,形成幾個梯度,出門要下臺階,進門要上臺階,鈴聲一響,上的上,下的下,臺階上的聲音踢踢踏踏,川流不息,人影飄逸,匆匆忙忙如同趕街,成一個圓,就繞著柏樹,拐到需要去的地方去了,柏樹也就靜靜地做著圓心。夏季柏樹遮了陰涼,有時就在樹下的石凳上坐了,看太陽的金色烤得六層大樓的頂端絲絲地冒著晃眼的熱氣,眼光經(jīng)不起想象的燒灼,慢慢回到近前,看樹冠縫里鉆透在地面上的光圈,大大小小,顫巍巍地動呢,人便蔫了不少,形如木雕,眼珠子半晌不轉(zhuǎn)一圈。入秋,有時避風(fēng),看見樹身上落了一層黃塵,伸進樹皮縫里,就是泥巴,愈刮風(fēng)愈厚,針狀的葉子綠色也淡了不少,蓬蓬松松地斜垂著,像悄悄藏起來的心事,又像在久久地入定,不管身邊的一切。偶爾,從花園后二樓陽臺上抬眼,摟在高處,由高至低好像一個搓板,四野是田疇和油綠的樹叢,再是空曠的大操場和黑越越的教學(xué)樓,近眼是花架和園子,也正對了那棵樹影,月色散淡,竟迷離出幾份寧靜莊嚴的樣子。

    那次是在夏天的驟雨過后,急急忙忙從樹下穿過,四五只烏嘴白胸的喜鵲,脖子一伸一縮,正打鬧間,白亮的雨珠子便落下來,頸窩里涼簌簌地讓人打個激靈,一時,好幾個人一同駐了足,這調(diào)皮的鳥給人做著提示嗎?就見圍著樹樁條形花崗巖石面上,濕淋淋地閃光,烏幽幽地滋潤,一根盆口粗的樹樁,出地面半尺,叢生成五股枝干,一股一股地競高,一起伸向空中,組成一個弧形的半圓。平日里不甚留意,發(fā)現(xiàn)似乎多出一些形態(tài),卻說不出是哪里多出來了,哪里又瘦了下去。樹身皸著小小的裂縫,縫里生著綠苔,銹得一片連著一片,像衣服更像補丁,大大小小的枝都是這樣??戳艘粫瑓s想起了這棵“五子登科”的樹齡,心就安靜得沉了下來,聽人說過,移栽這里已有六十一年了,算上移栽前的那些年,恐怕七十多年,圍在樹身邊的人,拿時間推算,純是小字輩呢。

    讓希冀以一種有型的存在方式展現(xiàn),生長在泥土和心里,蓬蓬勃勃,經(jīng)久不息,誰給這棵樹起了這個“五子登科”的名字!這樹就立成了一個默默無聞的祝愿和勵志的象征,變化自己,積存自己,落實自己。在這偌大的校園子里,襁褓中的孩子一個一個長大,一輩又一輩的人都知道“五子登科”的名字,與詩書有關(guān),與功名有關(guān),與品行有關(guān),與道德有關(guān),與人格有關(guān),除過這些,還與水土與空氣與陽光,與根須與枝葉,與生命衍化都有關(guān)系。并且知道,首先它得活著,活著才能完成自己,標示賦予。

    那些頂尖的小葉,在每個枝子上新生出來,格外的嬌嫩和簇新,風(fēng)不知道,雨不知道,粗心的人也不知道。只有樹自己知道,只有分分秒秒的時光知道,只有身邊的樹木林子能默默體會,根和葉是相通的,根用自己的沉默傳達了泥土的情意,樹的枝枝葉葉就是情感的角角落落。

    原來,這棵樹在體液流轉(zhuǎn),貫通塵土與空氣,蓬蓬勃勃地成長呢——生命除過驚濤駭浪,除過撕裂折斷,還有一種就是踏踏實實的沉默,扎根泥土,聆聽天籟,培植初心,擁抱太陽,自由地恪守自己。

    那些總是洶涌自己心志的東西是什么呢?在心的深處吶喊,在掙扎和漂浮,虛偽做作何時沒有沸騰過現(xiàn)實中一個人的心呢?時間將漂浮的人心做成小船,漫無目的地飄走了,將有些人心做成粗糲的石子,孤獨地沉進水底,世風(fēng)如潮,隨波逐流。

    一棵樹,何不能將人心回歸自己,讓你摸回根底和自己的枝葉,真實地走進明天?

    這園子竟然蠻有意思呢,包括那棵“五子登科”的樹。今夜,我從樹下走過,仿佛一顆心回到皮囊中的自己,夜風(fēng)里頭頂?shù)陌l(fā)絲一根根地豎直了,這是自己豎立起來的,真實得如我,自己不信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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