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來森

    杏花，屬“十二花神”中的二月花，有那么點(diǎn)閨秀氣。早春料峭中，很有些雅潔、清脫。

    所以，自古以來，鄉(xiāng)下人喜歡將杏樹養(yǎng)在“深閨”，栽植于庭院、籬園中，與石榴比肩。古老的庭院，青藍(lán)的天空，沉寂和煦的春意中，一樹杏花悠然地開著。寂寞中，映出一份燦爛的明媚。

    昔年，我在鄉(xiāng)下的老家，恰是一標(biāo)準(zhǔn)的四合院。房子是祖上留傳下來的老房，青磚黑瓦，蒼蒼郁郁，大門一關(guān)，一院子的清寂。堂屋前面，左方，是一株石榴樹；右方，就是一株杏樹。俱已經(jīng)年，歲月光痕斑斑。石榴，因年歲已久，五月，雖是花間，卻常?；ú环保~不茂，總有幾根枯枝瑟瑟地杵在那兒，倔強(qiáng)地戳向天空，給人一種衰老的疲憊。杏樹，則恰恰相反，一株老杏，姿態(tài)蒼勁，老而彌繁，愈老，枝干愈是變得紫紅、通透。迎春花甫一開過，杏花的花蕊已是胭脂萬點(diǎn)，嫣紅一樹，瑩瑩亮亮，悅?cè)搜勰俊?/span>

    “紅心一顆春風(fēng)吹，雨露枝頭日生輝”，確是如此。

    杏花的開放，是次第展開的，花色由濃至淡，待到凋謝時(shí)，已是粉然如雪?；ㄈ铮兪擎碳t，嫩得輕俏，與老枝的紫紅、通透，相映相襯，似乎滿樹都閃爍著灼灼的紅光；花蕊羞怯展開，就只有那花瓣的邊緣，剩的絲絲的紅了，花瓣卻俱是嫩嫩的白，白得嘹亮，白得清脆；待到春風(fēng)吹老，杏花凋謝，花瓣片片飛雪，白得一派蒼然，聲聲嘆息，盡在花落飄零之中。

    所以，庭院中植一株杏樹，最是看的春光的。

    那些年里，我的祖母尚健在。每到春天杏花開放的時(shí)節(jié)。她常常會于早晨，拄一拐杖，立于杏樹前，看那杏花開放的情狀。庭院中，一派明凈、清靜、寧靜，只有偶或飛至的鳥兒，棲落枝頭，歡快地叫幾聲。那庭院，便會立時(shí)生出幾分鮮明的活力。祖母就那樣策杖而立，端莊、肅然，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許只是一種習(xí)慣，少女時(shí)代，她就是這樣寧靜地看過杏花的，這樣一生地看過來，看過一年又一年，看到膝下繞兒女，看得紅顏褪去，她還在看著，默默的看……她一定記下了那一個(gè)個(gè)的春天。

    歲月催老，春天卻是永駐的。

    那個(gè)時(shí)侯，幾乎家家戶戶，都是有一座籬園的，房前房后。籬園里，也大多植幾棵杏樹。花開時(shí)節(jié)，推窗啟戶，即能望見花色?；ㄉ鲀?，天空高遠(yuǎn)，時(shí)有鴿哨鳴響，麗日晴空下，便多一份悠然和神往。透視著鄉(xiāng)下人天成和本色的情趣。

    一夜小雨，水靈靈的早晨，女孩手挎竹籃，竹籃里盛著杏花。穿街走巷，叫喊著：“杏花，杏花……”杏花，清香漫溢；女孩那聲音，水汽盎然。女孩，是從詩詞里走出來的。

    也許，杏樹是注定屬于庭院、籬園的。庭院中人看得一樹春色，可庭院關(guān)不住，總會有幾支杏花探出墻頭，俏麗地伸展在那兒。墻外行走著的人，便也于枝頭識得春意了。不僅識得春意，更是搖曳出不盡的情意。“一枝紅艷出墻來，墻外行人正獨(dú)愁”“獨(dú)照影時(shí)臨水畔，最含情處出墻頭”“濃香吹盡有誰知，暖風(fēng)遲日也，別到杏花肥”俱是一支杏花引發(fā)的情意。情自情兒，管杏花何事？偏偏人自有情，杏花便也只好成了一種寄托。也好，那杏花，似乎也更清，更明了。一支杏花，使墻內(nèi)人望向墻外，墻外人想著墻內(nèi)人，情味竟是如此飽滿。

    最恨后人，把那明明凈凈的杏花輕薄了。杏花出墻，浮花浪蕊，“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樓。誰知艷性終相負(fù)，亂向春風(fēng)笑不休”連詩人都這樣說。淫嬌娘、登徒子，自是人之劣性，杏花何辜之有？

    杏花無礙，杏花一自明，一自凈，依舊年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