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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孃

甘孜日報    2018年03月09日

■潘敏

深冬的早晨,四下寂靜。屋里暖烘烘的,酥油茶已經(jīng)打好,我有一碗沒一碗的喝著,等著電爐上蒸鍋里的玉麥饃饃熱過心。

玉麥饃饃是豆孃分給我的。

前幾年,玉麥饃饃緊俏得很,只在距康定縣城五十公里的瀘定縣有賣,而且味道極佳的只得一家,那是一家農(nóng)戶,在山腳下搭了一間伙房,一年四季都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灶房里,打了四口大灶,四口灶上各支起一頭大鐵鍋,大鐵鍋均勻吸熱,柴禾旺旺地燃燒,每一團(tuán)面粉和進(jìn)了玉米、雞蛋、白砂糖,被烤得舒服,每一孔間隙都呼吸進(jìn)剛剛好的熱量,一粒粒粉末皮開肉綻,爆裂連接,鍋蓋一揭開,滿滿當(dāng)當(dāng),鍋內(nèi)玉麥饃饃匝匝實(shí)實(shí),一團(tuán)一團(tuán)粘滿了鍋面,黃澄澄的一片。有時候也會有白頭嫩臉的饅頭,都是臉那么大的,一個一個,彈性十足,挨挨擠擠,一團(tuán)和氣。貼近鍋底的部分,火力集中,能奉獻(xiàn)出最為酥氣堅(jiān)硬的鍋巴,呈色較深卻也最為誘人。玉米啊、面粉啊,好像都要英勇就義了,每一粒細(xì)微的粉塵,決定揚(yáng)起最大的能量,散發(fā)人間最為質(zhì)樸美好的味道。

那幾年,每次進(jìn)出瀘定,都要買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分享給親戚朋友們,人間美味,是最大的人情。近幾年,康定臨街的小鋪從他家大量收購,美味就在身邊,唾手可得一切,不知不覺那樣的美食也變得寡淡了。

豆孃來找我時,揶著口袋,我猜她肯定又給我?guī)Я耸裁春脰|西。之前,她也這樣,神神秘秘地將帶給我的東西藏在黑漆漆的口袋里,每次都略帶歉意地叫我不要嫌棄。我打開口袋,里面不是洋芋、窩筍,就是青菜、白菜的,跟豆孃一樣實(shí)在。這些,都是她家自己種的,賣相雖然一般,但散發(fā)著食物最本真的味道:洋芋是真正的洋芋,有濃重的淀粉味,青菜裹挾著濃重的泥土,飄散著青菜獨(dú)特的香味。

這次,豆孃又給我?guī)裁磥砹?。她抖落抖落口袋,從最底部取出一團(tuán)黃色。我一看:是玉麥饃饃!最近好長一段時間,都以這個為食的,很有些嫌棄,正想推辭,她卻略帶歉意地說了:“人家給我?guī)Я宋鍌€玉麥饃饃,其它的都分人了,自己留了一個,所以就不好意思了,只能給你一個了。”她這樣一說,反而讓我心生內(nèi)疚,不好意思再推辭,接過手來。

接下來,每天早晨,切下一塊,蒸在鍋里,仍然能吃得津津有味。每次都把鍋巴的部分留到最后吃,上過蒸籠的鍋巴仍舊厚實(shí)敦敦,雖然不再酥脆,卻仍舊麥香十足。放在嘴里,唇齒間香甜滾滾,偶爾有一絲絲的澀味摻雜其中,那是烤焦了的部分。吸足了水分的鍋巴嚼起來韌性綿密。

在認(rèn)識豆孃之前,我吃東西只是為了填飽肚子。

我跟她坐在一張桌子上午餐,我吃完了,坐著等她,等著等著,就只看到她那張慢慢咀嚼的嘴了??偸窃谙耄锨?,一把按住她的腦袋和下巴,幫她加速嘴的上下張合,提高食物的攪拌。但是我沒有,我仍舊只能坐在她的對面,看她一勺一勺的將米飯、菜、肉倒進(jìn)嘴里,細(xì)致的嚼啊嚼。后來,為了等她,我不得不放慢速度,淀粉、肉各種食物的細(xì)致味道才開始慢慢向我鋪展開來,美味都是要細(xì)細(xì)品嘗的,豆孃悟得早,難怪胖乎乎的。

豆孃有一個很青春可愛的小名——“豆豆”。但她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名字,明明就是一顆老豆豆了。有一回,我向大家介紹:“這是豆豆?!蹦俏宋嗣ψ饕粓F(tuán)的幾人,一聽,都放下手中的活路,放眼過來瞅“豆豆”,“豆豆”就站在屋的中央,四下是安靜的,豆孃憨厚的紅著一張臉,覺得自己欺騙了大家,叫了“豆豆”這么一個名字。從此以后,我跟大家介紹起豆孃,會清清嗓子,然后說:“這位是郭老師。”(她大名姓郭)

在此之前,豆孃在更為偏遠(yuǎn)的高海拔地區(qū)工作,因?yàn)樽贤饩€強(qiáng)烈,弄得整張臉像玉麥饃饃的鍋巴似的,色塊分明,時深時淺,所以新來的孩子們(九零后)都叫她孃孃,豆孃倒也不在乎。我們跟著鬧,就叫起豆孃這個名字來,她答應(yīng)起來,也是甜甜的。都說康定水養(yǎng)人,她回康定住了幾年,水色變好了些,再涂個抹個粉啊、防曬什么的,早上一到辦公室就能看到她那張紅撲撲的臉蛋杵在你跟前。

八月,天空湛藍(lán),我們背著夾子、剪刀、鑷子、草紙,走遍了東面和北面的山坡。我們要采集植物的標(biāo)本,用來做展示。我們前前后后地走著,在一叢一叢植物里搜尋,剪下好看的枝葉,墊上草紙,擺好壓平,再夾入背夾,用繩子拴緊,又繼續(xù)往前走,豆孃對辯識植物事很在行,在我們眼里兩種一樣的植物,她總能找出細(xì)微的差別,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講,這跟平常的她不一樣,說起植物的土名:芨芨草、水芹草、酸酸草······如數(shù)家珍,這對我們來說是輕松而又愉快的一件事。走到后來,孩子們都跟著她走了,越來越遠(yuǎn),隱沒在高山上的灌木叢中,我知道他們都在附近,就大聲喊起來:“豆孃——豆孃——”,心中無限的踏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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