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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缽

甘孜日報    2018年03月08日

■黃孝紀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真有點意思。我能追溯到的最早關(guān)于飯菜的記憶,竟然是跟一只飯缽相關(guān)。

十五年前,我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我不可能再從她的嘴里得到關(guān)于那時的片言只語。我只是記得,我是一個乖巧的童稚,應(yīng)該有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一如我三四歲的小兒。那天的溪水很清淺,泛著微波。溪邊是生產(chǎn)隊的隊部吧,一間大的瓦房。一條木門開在臨溪的岸邊,門是打開的,里面熱氣騰騰。門口的溪上搭了一塊青石板,我就坐在石板上玩耍。一條石板路沿著淺溪外側(cè)的池塘和濃稠的柏樹,游蛇般經(jīng)過一幢幢青磚黑瓦的房前,往村里去了,往我家那邊去了。

飯和菜很香。我明亮的目光被牽引到門內(nèi)。兩三個女人,一個是我的母親,在長而高的一溜灶臺上炒菜。是蘿卜絲,黑色的鐵鍋很大,蘿卜絲很白,很滿。地上是一籠屜一籠屜的缽子飯,地很黑,缽子很圓,飯很白,冒著煙氣。有人正一缽一缽撿了,裝進大谷籮筐。蘿卜絲炒好了,裝入幾個大臉盆。

母親的眼光多次瞟見了我,但沒做聲。這次又瞟見我了。她對著那兩個女人說了什么,臉上討好般的笑。她動作敏捷,拿一個空飯缽,從一缽白飯里劃了一小塊,夾了些蘿卜絲。走到我面前,扒給我吃。“快吃!”母親小聲說:“等下別人看見了。”我很乖,張大嘴巴掛在飯缽上,任母親扒拉。燙!燙!我沒說,只是大口吞咽,燙進了肚子里。連湯腳也沒剩。母親笑了。

那是社員修水庫吃的飯菜。是我此生關(guān)于米飯和蘿卜絲的原初記憶。

我第二次吃缽子飯,是三年級的小學(xué)生。

學(xué)校在同一個大隊的羊烏村,叫羊烏學(xué)校,離我們村兩里路的樣子。午休吃飯,通常是一幫同學(xué),像一群驚飛的麻雀,一路飛跑,跑過彎曲的田間小徑,跑過缺牙般的攔江水壩,跑回家。吃過飯,三五成群,或磨蹭,或奔跑,回學(xué)校上下午課。

學(xué)校是兩棟兩層的瓦房,后面一棟是老師辦公室、宿舍和廚房,前面一棟寬大的是教室和禮堂。進學(xué)校大門就是禮堂,兩側(cè)各兩間教室。禮堂的臺子是磚砌的,上面鋪著釘住的木板。后面敞開一道門,通過連廊上樓,也連接著后一棟。操場在學(xué)校的南側(cè),旁邊就是村舍。

三年級的教室緊靠禮堂臺子,每次下了課,禮堂里鬧哄哄的,追逐,在臺子的木板上蹦跳,全是人。我的數(shù)學(xué)老師是一個年輕人,是大隊支書的兒子,就羊烏村的,叫黃國忠。有時下了課,同學(xué)們在操場上爬竹竿,摔跤玩耍,我常爬不高,也摔不過。黃老師見了,就會嘻嘻哈哈把我抱起來,舉上爬竿,或者把我從地上翻過來,壓著原本騎在我身上的同學(xué)。

若不是到了嚴寒冬天,一年中的其他日子,我們總是一雙赤腳。記憶里好像也沒有什么專門供夏天的鞋子穿,人人都是如此,習(xí)以為常。

那天剛剛午休下課,我從禮堂臺子上跑過,一顆大釘子深深地扎進我光裸的腳板,鮮血直流。我痛得坐在木板上嚎啕大哭。有人去報告了黃老師。不一會,黃老師匆匆趕了過來,把我抱進辦公室,坐在他的椅子上。黃老師又找了藥來,給我清洗,包扎。我抽噎著,傷口一陣一陣鉆心地痛。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老師的食堂就在旁邊,一個個老師端了一缽子飯,半缽子菜,在辦公室吃。有的老師邊吃,走過來問一下我的傷。黃老師端了一缽白飯,半缽菜,放在我的面前,叫我吃。是韭菜炒蛋,冒著熱氣,噴香。我抵擋不住香氣的誘惑,接過黃老師手中的筷子,淚眼汪汪,一口一口吃起來。

以后,我上初中,上高中。離家遠,讀的是住校。每日三餐,我端著自己的搪瓷碗,到食堂窗口排隊,遞進去一張拇指大小的飯票。里面的大師傅順手從籠屜里端一缽飯,另一只手拿根筷子在飯缽里攪一圈,倒入伸進去的搪瓷碗。我縮回手,端著飯,回到學(xué)生宿舍,打開自己的舊板箱,拿出罐頭瓶子,掏腌菜拌飯。幾年里,我差不多沒到食堂里買過菜。有時,看著那一大盆一大盆紅辣辣的水豆腐,白菜煮油豆腐,甚至辣椒炒豬肉,真恨不得把眼珠子掉進去,浸泡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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