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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回聲

甘孜日報    2018年02月14日

■蕭習華

從外地坐長途車回到鎮(zhèn)上,回老家還要步行十五里山路。多年前,春節(jié)期間回老家,記得我兒子才一歲多,我和妻子輪換抱著,翻山越嶺,大約走了兩小時,就看見家鄉(xiāng)的河了,到家只剩兩三里路了,就準備在前邊的曾家石梯子歇息一下。過去這條路我常走,特別是在鎮(zhèn)上讀高中的兩年,每周都要走一個來回,必須回去拿糧食,從家里背一背篼紅苕,爬一個坡才能到半山腰,長長的石梯路,氣喘吁吁的。因為這里姓曾的人多,就把這地方叫曾家石梯子了。鄉(xiāng)親們到鎮(zhèn)上趕場,一般都會在這里歇氣。有半人高的不規(guī)則的大石墩,既可以坐,也可以放置東西。我每次走到這里都要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歇一歇,站在那里能看得見河水,那時河里還在行船,能聽得見船工號子……

快到曾家石梯子時,妻子不慎跌了一跤,把抱著的兒子拋出去一兩米遠,兒子受到驚嚇,哇哇大哭。妻子的腳扭傷,走路一拐一拐的。我背著東西又抱著兒子,兒子不要我抱,在懷里躥,哭得很起勁,汗水都掙出來了,歇斯底里的哭聲傳得很遠。我們在曾家石梯子借機休息一下,心里賭氣,既哄不住小兒就讓他自個哭吧。

這時從不遠處的坡下面人家傳來一個老太婆大聲吼的聲音:你們年輕人要想法

把娃兒哄到,喝了冷風,你們兩個晚上就別想睡覺了!這話明顯有責怪我們的意思。她家的狗大概也因為老人不滿,直朝我們狂吠。歇了一會,見兒子哭勢減弱,我們走下坡去,見一老太太在她房前的地里做事。她見我們,還在說:你們年輕人不耐煩,娃兒哭要哄到起嘛,喝了冷風要生病。她接著又問:你們到哪家去走親戚?我認識這位老人,她是我奶奶輩的,我稱呼了她。我說:回家。她問:你是哪家的娃兒?我說,您可能不認識我。我說了我父親的名字。但我父親死了二十余年了,父親死時三十三歲,當時我才四歲,不知她了解不?她說:曉得。她說我父親是個好人,當村干部做了很多好事。于是她放下手里的活,喝住還在叫喚的狗。忙說:你們到家坐會兒,歇歇,喝口水再走。

只走一二十步就到她家。她忙著端凳子,忙著用袖子拂去凳面上的塵土,忙著遞水杯。接著又哄我兒子,老人家有經驗,逗幾下兒子就不哭了。她家的狗和雞,在我們周圍游走。兒子見了狗和雞高興。于是我們拉了會家常。她說我父親是個好干部,可惜死得太年輕了。我在幼年時,經常聽鄉(xiāng)親們說我父親是個好人。由于自己太小,無法知曉父親的怎么個好法。只知道父親生前是大隊會計,在公社的企業(yè)里還兼了一個職務。在農村里,能給你把狗攆開,抽凳子給你坐,端茶水給你喝,就是莊戶人家真心誠意待你的表現。但你要受到這般禮遇,一定得有理由。

一會兒我致謝道別。老人家還說,以后你們走這里過,就到家里坐坐,喝口水。

不幾年,我們河壩下邊修了機耕路,我們就不再走曾家石梯子那邊的路了。又隔了很多年的一個春節(jié)我回老家,在家外邊的渡口處閑逛時,又碰見了那位老人。老太太又老了許多。我禮貌地稱呼了她,顯然她已不認識我了。她問我:你是哪家的娃兒?我說了我母親的名字。老人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了,她說:太感謝你媽了,我背上生瘡,在縣醫(yī)院治了很長時間都治不好,是你媽在河壩里給我扯了幾回草藥,搗爛敷了就好了。接著我們擺了一陣話。我見天色已晚,老人家還要走一兩里路才能到家,就道了別。

在家鄉(xiāng)里,我認識的人或認識我的人越來越少。我十七歲離開故鄉(xiāng),已三十多年了,年老的人一個個死去,與我年齡大小差不多的在逐漸變老,長時間脫離故鄉(xiāng)的人,客觀上故鄉(xiāng)已將你拋棄,你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回去也不是你所認識的故鄉(xiāng)了。

家鄉(xiāng)在變,種地的人變少了,寬闊的河流也變小了。我在岸邊投進河水里的石頭,濺起的水聲還是過去的聲音嗎?我放開嗓門的吼聲,遠山回應還是大地的回聲嗎?我為故鄉(xiāng)寫的詩文,故鄉(xiāng)還能與我吟誦唱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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