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12月21日
■田勇
1
雷維耶打開自己在二樓的窗戶時,稍顯燥熱的海風迎面吹來。再一次的分手,讓他對于愛情心設了個人為屏障。艾麗切深愛著他,可是,她愛的越深,雷維耶卻躲的越遠。艾麗切一次次痛苦地問他原因?可他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這樣?
有時候,他感覺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孤獨的同時也獲得了作為個體的極大自由。他可以在燥熱的房間中除去外衣,讓腳搭在沙發(fā)上,愜意地想毫無邊際的事情;可以不著睡衣,在薄毯下赤裸的所依。但跟艾麗切一起他也有這樣的自由,但他不敢。這不敢與其說是別人造成的,還不如說是自身刻意的折磨。甚至,他接受不了剛剛還相擁的女人,在洗手間里所發(fā)出的聲響。每一次,當艾麗切跟他親吻后進入洗手間時,他都會將房間的音響放大到能掩蓋所有的音量。
房子的背后,就是極易爆發(fā)的維蘇威火山。當然,它是座美麗的火山,時常,雷維耶會想象公元79年,龐貝人被掩埋的場景。或許就是因為在洗手間發(fā)出了不該發(fā)出的聲音;也或許,女人就不應該去洗手間。這世界已經(jīng)有足夠的浪漫和精彩了,既然不知道末日的來臨,那么那不勒斯和它美麗的海灘就是個天大的謊言。謊言背后,接近真實的?是冰川,是白得發(fā)藍的雪山,是雪山下的牧場、牦牛,是金頂寺廟和牧場中有信仰的人們?再深里思索,維蘇威象征著毀滅,而西藏的雪山即象征著永恒和希望!就連愛情也應該誕生在那處神圣的地方。距離并不是隔閡這些的理由,有雪山存在之地,就有道路可以通達。想到這里,雷維耶看見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
這陡然而生的意境,讓雷維耶徹夜難眠。他認為如果不給他一個解脫的方式,他無法接受那不勒斯給予他的任何結(jié)局。當艾麗切捂著臉,從他身邊痛苦離去的時候,他居然未落下一滴眼淚。
行醫(yī)一生,如今已經(jīng)退休的母親,不能給他任何的幫助。父親過世后她的窄小居室,掛滿的居然是中國已故總理周恩來的照片。從他在天津南開的少年照,到法國留學、參加革命,中國建國以后的,雷維耶敢肯定,母親的房間擁有意大利最多的周恩來照片。甚或,她不知才從哪里淘來的毛筆,蘸上瓷盤里的墨水,在習周恩來這三個字的寫法。雷維耶看著她這有些荒唐的舉止,有時候,按捺不住,會問母親個中的緣由。
“還需要原因?周是中國最酷的男人!不是嗎?也是世界最酷的。”不好意思地,母親的臉居然飛上了紅暈。
問題是雷維耶不完全相信母親的話,這個很可能跟他對于雪山的向往有相同的意境。只是母親永遠無法跟周恩來邂逅,而他,卻可以拋卻一切,向現(xiàn)實的場景進發(fā)。那以后的故事,他不愿也不敢想象。就像他的家鄉(xiāng)坐落在維蘇威火山口一樣,其實這不能算是一個荒謬的的理由,這世界本不需要理由,如你我的出生、最終的歸去,不是我們能夠計劃的?;鹕娇谏系墓释?,反而更充滿詩意,不是嗎?
IT公司的中國代理商,給了雷維耶這次機會。但雷維耶在心底堅信,這可不是走馬觀花式的行走。他深知,就是罹難!也不存回頭路的。
而跟母親告別的時候,顯然,他說是去周恩來的故鄉(xiāng)中國,而絲毫未提西藏和西藏的雪山與冰川。他怕任何人碰觸它們,一觸即碎的牧場和雪蓮啊!
2
進入高原的上空,滿眼的雪山像朵朵盛開的蓮花。飛機像是在蓮池中穿行。在世界任何地方都難能見到的景象啊!讓雷維耶反復地擦拭著眼睛和被淚水模糊的鏡片。他幸福地靠在椅背上,想機翼下的金頂寺廟,想寺廟前匍匐的人們。
貢嘎機場,即設在浩浩蕩蕩的雅魯藏布河谷上。下機的瞬間,雷維耶還是用手掌遮擋了下眼睛。似乎具有金屬質(zhì)地的陽光,鋪展一地。不久,雷維耶發(fā)現(xiàn)很多同機的旅客開始以掌撫胸,大口呼吸,有的則痛苦地將臉貼在機場大巴的椅背上。這些高反的癥狀,在自己的身上一點都沒發(fā)生。雷維耶堅定自己跟高原是有緣分的人。問題是,若沒有足夠的緣分,雷維耶也不會開啟這次決定一生的行程。
之前,雷維耶看過關于高原關于拉薩的一些影像。但當他置身在八廓街轉(zhuǎn)經(jīng)的人流中,望著那一張張安靜的虔誠的面孔,直覺有一種回家的感悟。是的,讓心回家!雷維耶學著藏人的樣子,第一次在大昭寺的千年石板上,叩起長頭。
與其歸來了,就住在自家的門口。雷維耶是個決定了,就不會輕易改變計劃的人。無論做什么,他相信冥冥中,人世間有條一直在無形牽引自己的線,他的每一步、每個舉止,都在這根線上早晚顫動。叫圃巴倉的簡易客棧,就靜靜地立在大昭寺后面的古巷中。斜對面是拉薩古城目前唯一的尼姑庵:倉姑寺。
來西藏前,做過些藏、漢語功課的雷維耶,生活上不存在任何問題。簡單地洗了個熱水澡,躺在藏式的木床上,雷維耶才開始認真打量起居住的客房:地面被鋪了層厚實的木板,墻面上繪制了他那時候還不明白的藏八寶圖案。四角懸掛著鮮艷的布帷,石墻的窗戶很深、很小,里面有幾盞大小不一的銅質(zhì)酥油燈。燈上積滿灰塵,窗格也有熏黑的跡象??磥硎亲心觐^的建筑——
晝暖夜寒的拉薩城,清晨卻是萬般的祥和!當?shù)谝豢|陽光灑在圃巴倉客棧小院時,雷維耶惺忪著眼睛,準備起床。這還是剛下機時高原的陽光嗎?暖融融的,帶有半開的玫瑰的色調(diào)。打從自己的二樓窗臺上,雷維耶瞇縫起眼睛,微笑著,請似乎帶有水汁的陽光落入口來。
給母親的平安電話,估計著實讓她老人家嚇了一跳:
“北京、上海?還是廣州?”或許那個將周恩來視為一生偶像的媽媽,就只知道中國這幾個城市。
“在拉薩?!?/span>
“西藏,拉薩,媽媽?!痹诶拙S耶強調(diào)的過程中聽筒里沒有了聲音。他明白此刻母親的詫異表情,所以輕輕地掛了電話。
圃巴倉客棧底層的索窮酥油茶館的如今的主人是位來自日喀則的央美阿媽,她的在大連讀旅游管理專業(yè)的十七歲女兒尼珍,寒假回來后還躺在溫暖的床上熟睡著呢。
“您是剛來的吧,第一次到高原來,要多喝喝這酥油茶的,能緩解高反。我們西藏人祖祖輩輩就靠這個生活,嗯,還有這個。(央美指了指瓷碗里的糌粑)好吃著哪??纯撮T外的那些扎西,戴紅辮子的康巴,魁梧的像藏獒。”說到這里,爽直的央美被自己的話弄得笑了。雷維耶不曾留意這些,傻傻地,用多半英文夾雜一點藏語的話應道:
“酥油茶,好喝,糌粑,我不會吃。康巴,漂亮,阿媽,漂亮?!边@一連串的單詞,讓央美別過臉去,再又折回身,做到雷維耶的旁邊,手把手地教他怎樣吃糌粑。
顯然,這是個愉快的早晨。玫瑰紅的陽光、爽直的央美、英武的康巴漢子、古舊的沉淀著歲月色調(diào)的圃巴倉客棧。爐火邊的雷維耶,安靜地享受著本屬于他的寧靜時光。他專注的樣子,像一尊雕塑。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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