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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涼

甘孜日報    2024年08月19日

◎嘎子

“你在吹牛皮吧?看看你的臉,鼻頭子都紅了。哈哈哈。”給他牽馬的漢子,望著他的臉說。

“生龍澤仁不吹牛皮,馬屁股就不會放臭屁了。他見著掠熱人,除了褲襠里夾尿,什么也不會干?!绷硪粋€漢子說。

生龍澤仁眼珠都氣紅了,他朝天吐了口唾沫,還沒唾沫落地,就賭咒說:“我剛才講的不是實話,就讓馬蹄子把我踩成爛泥。不信,你問問稀里巴(知青),他身上還揣著掠熱人給充翁書記的信呢!”

他們都問我是不是那樣。我把信摸出來叫他們看了看,又揣回兜里。幾個漢子卷著舌頭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快步地踏著草皮朝牧場沖去。

大片大片的雪霧滾了過來,風刮得山似乎搖晃起來。

公式

早晨醒來,有什么東西重重地壓在身上。我掀了掀被子,沉甸甸的掀不動。我伸出腦袋,便聽見了陳達吉粗聲咒罵外面的雪風,把帳篷桿都吹斷了。

充翁說:“別管它,睡我們的覺。雪被窩內(nèi)比火塘邊還暖和。”

陳達吉還是要起來,他披上軍皮大衣從垮塌的帳篷角鉆了出去,可能在雪風里太寒冷了,我聽見他呼呼地哈氣,橐橐地跺腳。過了一會兒,他又鉆了進來,肩膀上堆滿了雪粉。他說:“我看見獵物了,肯定是只獐子,要不是就是頭野驢,就在靠近山腳的雪地上晃動。我去斃了它,誰跟我去?”

沒人理他,都縮在熱被窩內(nèi)一動不動。

他拍了拍我的被窩,說:“小洛,起來,我教你怎么打獵。”

他的話很誘人,我真想去體驗一下打獵的滋味。我撐起身子,一股寒氣貫進被窩,冷得我脖子一縮,又鉆進暖烘烘的被窩。我說太冷了,等太陽出來了,再跟他去。

他便厭惡地呸了一口什么,說:“你們又懶又蠢,等會兒吃獐子肉時,誰也別來和我爭。”

他罵罵咧咧地在帳篷下翻找自己的獵槍。我又蒙上了頭,不想聽他罵些什么。那時,為苗二的事,我們知青都有些恨陳達吉,假如能尋個機會揍他一頓,我肯定會在他的胖臉上踹上兩腳的。被子蒙上了,他的罵聲小了,可還是能聽見他的獵槍是讓倒下的帳篷桿壓住了,他使勁拖不出,便憤恨得想把整個帳篷燒了。

他沒燒帳篷,我卻聽見了很脆的一聲槍響。過了好一陣,我才聽見他喘著粗氣說:

“遭了,遭了,我中槍子了?!?/span>

我與充翁、甲瓦同時掀開壓在身上的帳篷,爬了起來。四周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我們看見陳達吉一手扶著桌子,一手捂住腹部,臉色像陰暗處的雪地。那支灌滿鐵砂的獵槍倒在地上,半截槍身還壓在帳篷桿下。槍口處飄散著有些嗆人的火藥味。

充翁扶起他,問了幾句話,便冷著臉對我們說,快扎個擔架,叫人抬下山去。

聽說出了事,我們的帳篷邊圍滿了人。他們都很擔心陳達吉的生死。陳達吉抬起沾滿血的手,擦拭著臉上的泥土,若無其事地又說又笑。那支惹禍的槍仍壓在帳篷桿下,沒人去動。

陳達吉躺在擔架上,臉色非常難看,那種冷冰冰的青色,早早地讓人瞧出了死亡的臨近。他用吃力的笑掩飾難受的傷痛,看了最后一眼雪原,有些傷心地閉上眼睛。在下山時,他把我叫了過來,他要我一定好好聽他說幾句話,他可能是最后給我說話了。

他的手想拉我,我沒讓他拉,扶著擔架說:“你講吧,我聽得見。”

他還是抓緊了我的手,雪團一般的冰冷。他看著我說:“我知道你們知青都恨我,是不是?我蠻橫無理,我奪人之愛,我欺壓善良的人?是不是?我心里也知道,我不該這樣做,你們會恨我,村民們會恨我,菩薩也會恨我。”他冷笑一聲,眼內(nèi)涌出一片紅色?!澳悴磺宄?,我有權就得像個有權人的樣子。老虎威風,是因為它有厲害的爪子。我有槍有權就該享受,不然就低人一等。那時,我就是這么想的。我清醒時那么想,喝醉了酒也那么想。想著想著,就覺得自己不是人,就痛恨自己。我真的很恨自己,像你們一樣的恨。你們都以為我想找苗二的麻煩吧?我早就不想找了,不就是一個女人嘛,我陳達吉還缺少女人嗎?他不該東躲西藏,大大方方地回來,開個熱熱鬧鬧的結婚宴,我陳達吉還要來喝兩口喜酒說兩句吉祥話呢?!?/span>

由于痛苦,他說話很吃力,大顆大顆的汗水從額角滾下。充翁說:“有話以后再說吧,你們快點下山去,別耽誤了,命要緊?!?/span>

陳達吉閉上了眼睛,一股濁淚滾了下來。那一刻,我心里難受極了。我扶著他的擔架,送了好遠,充翁書記才叫住了我。他說:“小洛,你還得陪我去掠熱人的營地看一下。”

我才想起尼瑪給充翁的那封信,今天是他與那位在掠熱當區(qū)委書記的老戰(zhàn)友相會的日子。我擔心地看著走進茫茫雪霧中的擔架,說:“陳達吉不會出什么事吧?”

充翁臉色是青的,他難看地一笑,說:“菩薩會保佑他的?!?/span>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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